○田应明
这条以龙山水沙坪为源头的河流,在夹岸郁郁葱葱的山、林和千姿百态的湘西往事簇拥下,穿越时空,顺势而下,跌宕起伏,演绎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千种风情,她由南端的隆头汇入酉水。这条远徙的河,我们唤她捞车河,其阔远的梦境,便是积聚力量,最终汇入湖泊,汇入海洋。
自南徂北,捞车河就以一种别样的气息向我们逼来。这让我想起南朝(宋)傅亮的《为宋公至洛阳谒五陵表》里的描述:“河流遄疾,道阻且长”。此时用它来形容捞车河殊为恰当。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日。然而,我们一行对捞车河的向往,继而由此形成的彼此间的感应,有如巨大的磁场强烈地吸引着大家。我们知道,那里,有种芬芳四溢的美丽,正鲜花一样盛开着等待大家的到来。
记得原湖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郑佳明博士早些年在游览了我州的老司城后做了一个非常经典的评价:对老司城这样的遗迹,要用“三个三分之一”来对待:有“三分之一看的,有三分之一听的,还有三分之一想的”。我以为,这“三个三分之一”的方法是我们旅游者必须牢记的游览指南。大凡古迹,因种种原因,一般是文字、传说尚存,而原始原貌不再,要了解详情,有所斩获,就必须虚拟时空、人物及事件,然后将过去、现在,乃至将来揉为一体,浮想联翩。
这一孔之见,让我在捞车河边惹巴拉这个古村庄如鱼得水。
同行的有州文联主席黄叶先生,我们都在村子里住下了。这倒是一件小事,而让我们通体沉醉的,是村民们在日暮时分用极大的热情把我们固定在风雨桥上。此刻,潺潺的流水、青青的山峦、习习的河风、黝黑的吊脚楼,似乎都受到了鼓动,展开了她们最可人的特性,全向大家呈现开来。山歌笑语,腊肉米酒;渔舟晚唱,美轮美奂。此情景,惹得黄叶先生诗兴大发,吟词《一枝春·夜饮惹巴拉凉亭桥》一首,里有佳句,摘其一二共飨:“长桥倒映。展檐翼、玉楼琼境。看浪捲、龙气飞来,胜似旧时风景”。
古往今来,仁者喜山,智者乐水,而山水同怜的人,一定是慧根独具。换言之,象惹巴拉这样山为背景、水作舞台的地方,焉有不名、不往之理?
乘着这样的雅兴,我们一行聊发少年狂,“嚯嚯”地吆喝着,扑进了捞车河里。
夜晚捞车河“哔哔”的流水声,很绵、很重,河两边若隐若现的、高大的麻柳树冠,缠绵而忠实,灵犀无比地罩着这一方天地,也包括我们这群不速之客。水流在我们的躯干边环流,仿佛在诉说着这条古老河流的沧桑和坚韧:她向自己目标奔去的时候,从未迷失过方向。站定在捞车河里,我赤裸的脚底分明感受到那最有质地的河床被大小不一、浑圆厚重的鹅卵石铺就了,尔后一任清凉润泽的河水汇流、荡漾、漂远,河床是永远不会动的,变幻莫测的只有流经它的河水。正是这种动与静,造就了包括捞车河在内的所有大江大河、小溪小涧的深与浅、力与美。夜色里的捞车河就以这样的姿态萦回在我整晚的梦境中。
温热湿润的风没有白天和黑夜。
白天的太阳把一道道一束束强烈的光芒从遥远的天际投来,照着捞车河,照着惹巴拉,照着村民们日复一日的生活。在一片开阔的沙滩上,我看见白鹤在零星地飞着;那座近三百米长的风雨桥,把河西的惹巴拉,河东的捞车、梁家寨、耶铺、拉卡车紧紧地串在一起;其下,则是猛西河、靛房河、贾家河等最终汇流而去的捞车河,四周环望,让我惊诧不已的当属长在靛房河、靠近风雨桥的那颗麻柳。
这棵树躯干粗壮,一人不能合抱。然而长在水中,常年受水冲压,从一颗小小的树苗竟能生长成如此的栋梁,生命力之强、之巧、之美,莫不让人感叹大千世界鬼斧神工之妙。细细探究,那颗麻柳的生命全系于那固基强本的根。
在捞车河边,有不少根深蒂固的风景树,这些树木大都经历过考验的风雨,它们盘根错节,深植于大地,抑或长在粘满青苔的岩壁上。在它们的根系中,我还发现了镶嵚在其中的一块块石头!这些有生命的根和无生命的石头紧紧交织融合,浑然一体,诠释着自然界另类的和谐。
林荫深处静谧的小路旁,还长着些稀疏的灌木丛,它们是这些大树生命的辅佐。曲径通幽的古村道,永远是老人的话题,大人们的牵挂和孩子们的欢乐。这些错落的村道,把村里和村外联结在一起,把左邻右舍联结在一起,更把昨天、今天和明天联结在了一起。
也许,这些树、这条河、这些村舍,她们都是有根的,而且在四季的交替中和谐地浸润、生长。横跨在这些物事上的“捞车惹巴土家风雨桥”,创造了世界风雨桥的长度新纪录,达到了二百八十八米。无疑,她绝对是这种和谐的最好守护。
据史书记载,这里的土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一度出现“女勤于织,户多机声”的繁荣景象。因而这样的灵山、秀水、浓郁风情造就了一批批杰出的土家艺术大师和优秀艺术形式。如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叶玉翠、刘代娥、叶水云等等都诞生在这里;由刘能朴先生有感而发、深情创作的《美丽的捞车河》是由省民族歌舞团歌唱家袁玉娥演唱的,她就是由惹巴拉村走出去的土家姑娘;被冠为中国戏剧活化石的茅古斯舞、热情奔放的摆手舞、铜铃舞,还有打溜子、咚咚喹等等,在这条河的两岸,那更是土家山民们生生不息的艺术常态。不,应该说就是他们多姿多彩的生活常态。
倏忽间,我感到脑中涌起了阵阵的巨响,风声、雨声,鼓声、号声,甚或刀剑撞击的厮杀声,都滴水不漏地向我袭来。这声音使我震撼,遥远而陌生;这声音也使我期待,清脆而又熟悉。它夹杂了太多世纪土家人的苦难磨砺和荣辱兴衰,直到公元一千九百四十九年的十月,一阵惊雷廓清了历史的迷雾,捞车河流域才和祖国的许多大江大河一样,从此天高日丽,云淡风轻。此刻,捞车河就像一位历史的智者,用自己深邃而沧桑的见证向后人传递着和平安宁的信息。
这就是我心中认定的捞车河。生活在她身边的山民,一如精心呵护她冰清玉洁之躯体的一草一木,一土一石,春来秋往,夏热冬寒,无私奉献,从不退却。这条远徙的河,在我的眼里,她就是青山绿水中的一次等待;是我一生中必定的一次驻足;是大自然唱给这片奇山异水的一支深情的歌,婉转、幽远而灵动。
捞车河的生命是积极的、鲜活的,她用神奇的自我轮回哺育了勤劳而睿智、粗犷而温柔的两岸百姓;而他们又用质朴无华的木石筑起了星罗棋布的农舍,散落在她的四周,表达了对捞车河千古不变的依恋、赞美。他们安居乐业,繁衍生息,成就了大山生活的典范。
这条远徙的河,闪烁着满河的光芒,承载着这片流域赋予她的喜与哀、甜与苦、善与恶,在历史的长河中,史诗般地流淌着,永不停歇,无可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