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彬馨 秋,深矣。 等所有的牵挂都扑簌簌地凋零下来,才知道,生命的主干原来这般清瘦。 清瘦的只剩下脉络一样伸向天空的枝干,在旷野里肆意舞蹈;清瘦的如一支黄花,在李清照的词里,僻静而没有支点地摇曳。 就算是雨吧,也早没有了上个季节的滂沱激昂,细细的,密密的,像旧时姑娘的女红,薄薄的一层相思,淡淡的,织着些哀愁。如果是在《边城》里,“他可能明天就回来,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这雨就更瘦,更冷了。 山,用干枯的笔墨,画出一些嶙峋的骨,从季节透视过去,也绿肥红瘦,但只是叶的盛会,与花事无关。 风,也是瘦的,细细地刮在脸上,钻进脖颈,有让人清醒的凛冽,不如只说好话的春风,暖暖痒痒,会让人昏睡了。它总有它的脾气,冷冷的解落三秋叶,该告别的不容羁绊,就算是艳如二月花,就算翩翩如蝶,也毅然离开。 在窗前读一组宋词,古人总有浓浓的愁,写在关于秋的句子里,读到“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时,这熟悉的句子竟让我怔住许久,窗外南飞的雁,莫不是列队而翔,瞬时写为“一”字,瞬时写为“人”字,那“一人”的天空,就算空旷高远,也不过只深写着寂寥,雁过无痕,鸿雁无书,便是一寸相思一寸灰了。秦观写出这样的绝妙句子,莫不是已经泪眼婆娑,痛入骸骨,或者,他读懂的那个人,也衣带渐宽,跟秋天一样清瘦?再仔细读“愁”字,原来,那是托着整个秋天的一颗心啊。 年少时候,不管是否读懂领会,只要是“惊艳”的句子,一律地附和着说好,然后,抄录在本子上,效颦地挤着眉头,每每想到这里,会“扑哧”笑出来,《丑奴儿》里那个强说愁的犊子,已经欲说还休了,不过这之后的多少年,是否又会觉得今天的自己也不过一样还未领会。 这秋,剥离了一层深似一层彻悟。 秋天里的阳光是这个季节唯一饱满的颜色,它倾尽所有的力气,涂染经年不曾精彩的记忆,尽数将即要陨灭在冬天里的季节全部涂成鲜艳的暖色。 总有幅场景,历久而弥新。那是小时候,外婆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纳鞋底,背后是青砖的墙,墙上挂着一排排黄的玉米棒子、红的辣椒串子,院子里晒着各样的收获,大抵都是金色的,就在这暖暖的背景里,她用针轻轻滑过银色的头发,笑容可掬地从老花镜后面看着我。每每想到这里,心情就像窝在外婆怀里,温暖无比。外婆收获了一辈子的辛苦,也收获了一大家子的爱,在深秋的一个傍晚离开了,她没有历经苦痛安详离开,就像一片秋叶,落得理所当然,留给我们的,却如秋日的阳光,饱满而温暖。 晴好的时候,站在一排排银杏树下,静静地看阳光从杏叶中透过来,有世间找不出的好颜色,清亮、明快地流淌在眼睛里,让人无比愉悦,总想奢求,就这样,不要再落叶下来,可是,这一列列的杏树还是“日渐消瘦”。是日,夜已深,我站在一棵繁茂的杏树下面,看路灯的光穿过一层层的金黄,痴痴望了很久,“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想当年,东坡先生对于海棠花也是这般不舍吧。 阴天,是秋天最多的表情,日子不昏不晨,瘦得记不住情节,写不出梗概。总以为,在热闹的地方,就不会清冷,但伫立着,人群从身边如时间一般流过,茕茕者依然孑立。 这秋,瘦得越来越让人心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