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文玉

　　母爱，是人类一个亘古不变的主题，我们赋予她再多的诠释和内涵都不为过。近来发生林林总总的事情，没有一件像失去母亲那样地令我肝肠寸断！那样地令我撕心裂肺！忆起母亲，不禁心旌荡漾，我今生再也听不到那声声“太噢”（苗语“长子”之意）熟悉的呼唤了。学明老师那种“是我各人把娘给弄丢了”的自责与愧疚顷刻间在我身上得到了完全复制。

　　幸福的家庭幸福大都相似，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历史又一次把时间定格：2013年4月20日8时02分，7.0级地震重重而又无情地撕裂了雅安芦山大地，数百个家庭的幸福瞬间被“撕裂”。

　　是地震之祸？当日，震前7小时许，母亲因脑干出血在医院ICU重症监护室静静地度过了15个小时。抢救过程中，我不时地隔窗凝望，希望奇迹出现。医生把我和父亲请进抢救室后，告知我由于母亲脑干出血量大，虽在全力抢救，但生还希望渺茫，叫家属要有最坏的打算，并要求家属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这犹如五雷轰顶，我感觉到那时落笔三个字的姓名是异常地沉重。于此境遇，遵照乡人习俗，回家也许是对她老人家的最好慰藉。   

　　零时过后，我和家人陪着母亲在120急救车的护送下赶回倾注她无数心血和汗水的乡下老家。一路上，车窗外大雨如注，两道犀利的车光彻扫夜空，雨刮器不停地来回刮擦着挡风玻璃上的雨水，以驱逐那本就十分模糊的视线，就像尖刀在刮我的心。车内，医院护士和有着护士经历的妻子不停地给母亲进行手动助博呼吸，以延续母亲的生命。在这次特殊的返家行程中，我无奈：在泪水中轻声唤母，却怎样也换不回母亲的应答；我祈想：从一天的时间起点出发，天应该是越来越亮；我期盼：母亲会好起来的，日后我会更孝的。经过近2小时雨水山路的艰难跋涉，在亲戚痛楚地帮忙下，母亲总算回到了家。经过断氧、取液、抽线等程序后，2时许，母亲怀揣不安、眼角挂着遗憾，“无情”地抛下她那尚未成家的二儿子和两个少幼的孙子，不给我留下一丝嘱托的话语，她那忙碌而往复走动了65载的人生时钟再也走不动了。

　　我沉思，老天爷是否早已安排母亲这一不能达到当今国人平均年龄的寿岁？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在当今生活、医疗条件日益趋好的情况下，只是觉得这一切来的是那么的突然，叫我不知所措！不忍放下！看着室外那依然直泻而下的雨柱，听着那雨水与地面、瓦面的哗哗碰撞声，那是老天爷在哭泣！

　　逝去的已经失去。母亲只是生活在社会底层里的一个极为普通的农村妇女，尽管她没有也不可能有历史史诗的撼人心魄，没有也不可能有风卷大海的惊波逆转，但她给予儿女们无丝的爱就像一场春雨，润物无声，绵长悠远。是母亲，给了我理性的萌动，生命的肇始。母亲，这个只有两个字的一个词，我读出来是如此的沉重。忆起母亲，感觉到享受母爱的日子是多么的幸福和滋润。

　　母爱缠绵，曲调清柔幽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在一种不可违抗的父辈授意下促成了母亲与父亲的姻缘，但绝非那种带有封建色彩的“指腹为婚”。爷爷和外公是远房表兄弟关系，在乡人相互串亲的往来中，经过爷爷向外公多次“诚心乞求”和“上门央讨”，最终撮合成了父母今生今世的“拉郎配”。母亲在六姊妹中是长女，在外公外婆的教诲下，较早谙事，照顾弟妹，能说会道，曾在生产队里当代课老师，算是个有“文化”的人。到了论嫁的年龄，便离开三尺讲台，悉遵父命嫁到一江之隔、20多华里外邻乡一个偏僻的山村。乡人看来，籍此姻缘可以实现父辈们更进一步的“亲上加亲”。尽管母亲年纪上略大父亲两个月，但凭着母亲的“文化”水平和她的绰约风姿，配父亲可谓是“绰绰有余”。难怪母亲有时在遇到烦心事和琐碎的家事时曾经念叨：“你们做什么事都要先想清楚，不要像你爹那么‘蠢’。要不是你外公的意思，我也不会嫁到这里。”这与他们共同生活40多年的人生经历和村里人的评价如出一辙。生活中，母亲能大胆指出父亲的处世态度，是她那诚朴持家、巧言能干的特质给父亲忠厚勤劳、口不能辩的特质提供了一个补集，与他们诚信助人、睦邻为善的交集，共同组成了这个家的完满集合。

　　母爱无私，充盈于天地之间。七十年代的山乡交通闭塞，山贫水瘦。在我稍能稳步行路时，时常把“走外婆”当成一种渴求和享受。沱江边，外公和小舅教我下河游水，捕鱼捞虾，那里留下我孩提时的许多快乐时光和难以忘却的记忆。母亲每次带我成行，既爬山又涉水，徒步行路至少要2个半小时以上，每回都要休息3次以上。走不动了，吵嚷着要母亲驮我前行，母亲则用孱弱的身躯扛起责任，即使称不上健步如飞，倒也步履坚实。我清晰记得，江边的一块天然巨石，成为两岸人们走亲访友途中一处绝好的憩息地，已被坐得圆圆滑滑。路途中、石头上、河水里、树荫下，母亲牵我小手，为我讲神话故事、讲古怪传说、讲为人处世，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播撒着行善和向上的种子。长潭岗水库蓄水后，曾经的路和景已不复存在，我20多年再没走过、今生不可能再走这一路段了，但懵懂的岁月仍挥不去无私的母爱。

　　母爱深沉，渗透着严厉的气息。在那个温饱都是奢望的年代里，母亲是一株生命的劲草，她用柔弱的肩和粗糙的手撑起家里的一方天空。我出生在祖辈世居的老屋（即现在的奶奶家），因是长子长孙，深得疼爱。父亲是四兄弟中的老大，婚后分家时得两间木房，后在父母的劳作下另外加盖了一间，总算有了一个安稳的居住地。八十年代后期，大学的一纸录取通知书注定将从此改变我的人生之路。于此，稍有文化的母亲脸上写满了幸福，因为她懂得尊重知识，始终认为贫穷的根源源于知识的匮乏。家里完成在村里放一场电影以示庆贺，到粮店卖了500斤稻谷为我办理“农转非”后，就着手准备我入学的相关费用。因家中无任何经济来源，母亲毅然决定：将为我在农村今后成家使用、已在邻村购买整栋三间木房的材料以600多元的价格变卖，作为上大学的费用。母亲郑重地对我说：“太噢，盘你读书就是在为你建房，建更好更大的房，不要有怨言，要好好读书，日后还望搭你享福呢。”如今我在城区已有遮风挡雨之所，可我却从未专程接母亲来享受这“好房大房”。每当我迷惘的双眼感到无辜时，忆起母亲的话语，想起自己的所为，不禁潸然泪下。

　　母爱如山，是漂泊游子的最终归宿。静静流逝的岁月一晃四十多年，我已进入不惑人生。在这人生的长河里，曾经的理想隔着雾霭，重重复重重，初始的追求横着坎坷，曲曲又折折。二十多年来，不同工作地点的变换，使我在地域上、思想上越来越远离了自己的母亲。我在一九九〇年参加工作时，母亲方41岁，精力充沛而旺盛。当我把第一个月领到百元工资的消息告诉母亲时，她脸上挂着的是一个典型农村妇女静心养怡的纯洁表情，不求任何回报，反而更铆足了干农活的劲。那时，我丝毫没想到要抽出自己的一点工资给母亲添置衣裳，哪怕是丁点东西，直至母亲走完今生我也没曾给她买下任何什物。婚后添子，母亲乐滋滋进城“小憩”两年多时间，承担起照顾孙子和妻子年近九旬外婆饮食起居的责任。她很快学会了用蜂窝煤和液化气煮饭炒菜，使我感觉到有母亲操持家务的日子真是爽朗幸福。可“好景”不长，在儿子1岁3个月时，我又背起行囊到乡里工作。以后数年，我始终迈不出脚步，走不进故乡那个小山村，感觉到几十公里路的距离是那么的遥远，那么的难以挪步，总以交通不便或其他理由为托辞，避远母亲，避远自己心灵栖息的家园。

　　这几年下来，母亲默默劳作已过花甲之年，依然躬耕乡野。处丧时我听姨娘说过，母亲好像有遗传的高血压等慢性病，曾劝她到医院检查，以防发生不测。农村人对于一般的疾病采取“挨”的态度，不到迫不得已的地步不去医院。母亲也一样，她舍不得花钱且从来不检查自己的身体。我对此亦不置可否，总认为母亲除有一点小胃病外，并无其他大病，身体硬棒，也就不闻不问。这次突发病与平常没检查和不注意是否有直接关联？倒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团。稍值抚慰的是,堂弟在家目睹了母亲发病的短短过程，听到她还能开口讲的最后一句话并及时送医急救。今春3月，我听大舅说，按政策像母亲那样有过代课工作经历的农村60岁以上老人只要交3万元保险金后，就可以按月领取一定数量的养老金，直到终老，问我可否为母亲考虑。我则以家里尚有贷款无力缴纳为由，对母亲只字未提这一政策想法，以至于到今还不知道母亲生日。凡此种种，我怆然饮泣，心生感慨，涌动的情思犹如决堤之水，再自责和拷问都于事无补！

　　“太噢，家里人人都好，你放心。”每当年节之际我不能返家时，母亲都是一样的语调，使我触摸到她内心深处对儿孙不尽的思念，聆听到她话语中的弦外之音。其实母亲是心有所想,盼望子女回家。去年我因值班未能与父母同过除夕，大年初一便偕妻儿返村小住2天，久居城区的妻儿到乡下后总要找个新鲜茬儿拨弄，“搅”得母亲乐呵着里外忙个不停。听到母亲说“等港仔考上大学，我们也要杀头猪庆贺”时，我倍感欣慰，现成了曾经的怀想。看到经救治幸存的侄儿已长至6岁，母亲自他诞生之日就把“婆爱加母爱”倾注交织时，这种农村隔代教育的缺失和“莫名大爱”使我感到了阵阵酸楚。不知何故，就是这一次，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母亲日渐苍老的容颜，只是嘴上没有言及，而是埋在心里。万万没有想到，我70天（自母亲离世之日算起）前与母亲的那次晤面竟是生前的最后一次！ 

　　活着的人生活还得继续，母亲在天堂定会庇佑家人活得更好。“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一曲饱含母爱的《游子吟》，诚挚深切地传诵了千年，我终解其意。此时此刻，我思念的藤蔓，牢牢缠着的是母爱，她是我一生相伴的盈盈笑语。我常想，老人对子女的要求并不多，只是希望子女能常回家看看。我要说，趁你父母健在的时候，去爱他们吧，切莫让“变味”的祝福“变相”绑架我们的孝心，别让遗憾和悔恨成为永久不愈的伤心和痛楚，将对父母的孝心融入平时的一言一行。 

　　和风携一阵温馨，云翳拭一角晴朗，布谷声声催，便知春来了。这个春天，我失去了一个赋予我生命的女人，却始终抹不去我对她的爱，我要将这个春天的那一个日子永远装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