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振瑚

　　绝壁十里搭长台，托起群峰挽云来；

　　雄关漫道雄兵镇，佛仙牵手悠哉哉！

　　群峰横亘断东北，葫芦长藤攀不得；

　　天兵云中舞长缨，猿猴不度鸟难飞！

　　这是笔者从正面看印山台写的两首诗，其险要可见一斑。

　　印山台，坐落在保靖县葫芦镇东北側，一个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风景别样的高山古城堡。印山台其名由何而来？据《永顺府志》云：“印山台，县东南七十五里，山形如印，高压群峰，俯视苗呰，如可指数。即葫芦呰汛驻防处”。（见《永顺府志·卷之二·山水续编》）简而言之，即大山如印也。

　　从正面远眺印山台，其境正如笔者所诗。村寨坐落在一绺由十余里长、数百米高绝壁撑起的凹凸有致的台地之上。绝壁横中自成栈道，当地人把栈道叫做二层岩，长约三里，宽的地段可跑小车。村寨的背靠是错落有致、连绵横亘的群峰，当地人称之为笔架山。

　　印山台历史悠久，文化积淀浑厚，是南方长城遗迹保留得较好的最北段的一个高山古城堡，是明清时期朝廷围困湘西苗民的重要军事防御系统。其城由青石城墙围成方形，设有东门、西门和北门。城内大道为青石板铺就，当地人称城内为上街，称西城外为下街。古城堡后面的高山顶上，有由青石垒成的碉堡，古城之外的东边要地和西边要地各设有一大型哨卡。至今石雕的残磊，哨卡的窥眼，青石城墙等遗迹仍历历在目。“嘉庆二年，弁兵七十名。”（见《保靖县志·武备》）。据考证，当年，印山台设有营盘和一个千总衙门，驻扎着72个常备军和百余名“有事则战，无事则耕”的屯垦丁夫。如今，鼓角争鸣已经远去，天上之城的绚丽已经退色，但是，许多扎根在古碉石磊里的故事、演绎在古城墙头的故事、深藏在哨卡窥眼的故事还依然为当地人津津乐道……

　　与此同时，佛教、道教也在这里相容而生。大明王朝时期，朝廷在这里还修建了一座颇具规模的天王庙。据《保靖县志》记载：“天王庙在印山台，同治二年重修。”据说，那天王庙里的观音殿，供奉着天王与观音。这原本不是一路的神仙，也在这里“和谐”相处一庙，共享香火。据说，此庙烟火旺盛，每年腊月二十四日，来烧香拜佛求仙的人是多得不可胜数。可惜的是，此庙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办高级社时，被用来做了仓库。它未能抵挡历史变迁的风雨，如今，昔日辉煌的亭台楼角只剩下一堆瓦砾了。可是，尽管没了庙宇，但每年来此拜佛求仙的人还是较多，山头上的翠柏翠竹林中，随风飘动的红布带，依然在哗哗地日夜不停地给人们祈福！

　　据一位考古学者称，他在印山台一丘垮坎稻田的断面层里，还发现了汉代文化层。

　　悠久的历史给印山台人提供了丰富的文化养分，他们喜欢文化生活，可以说是他们把自己喜欢的文化当得饭吃。由当地人自编自演的20多部高腔戏、阳戏、花灯戏在这里演绎了两百多年。印山台高腔戏故事生动感人，唱词富有文韵，唱腔婉约优美，能扣住观众心弦，引起观众共鸣。改革开放前人们那么穷，但这里的人每年从相对农闲的冬月就唱起他们的高腔戏、一直唱到开春做阳春为止，持续几月演唱不衰，老老少少人人都会哼上几句几段。方圆几乡多村的人，不论土家苗汉，遇上逢年过节、起房婚嫁，都请他们去唱高腔戏，一去不唱个几天，人家就不让出来。

　　印山台的人还特别喜欢唱山歌，尤其是“坡头腔”，男女老少都喜欢。尽管这些唱歌的人许多都没上过学堂，目不识丁，可是他们动听的山歌，其词如诗，其音绕梁。这些歌者见物抒怀，见人叙事，目及所致，皆可歌之。或喜或乐，惑忧或悲，各种表情，皆在歌里。其歌各种修辞手法运用，信手拈来，出神入化。《保靖县志》第296页对印山台歌娘张三姐有这样的文字记载：张三姐，女，苗族，葫芦镇印山台人，清末民初到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山歌能手。她唱的歌形象生动，脍炙人口，声誉广传，凡几百里内外的民间喜庆节日，都请她去唱歌。一次，正当绵藤花开时节，她与一个名叫张明孝的歌者在一个地名叫龙洞坳上的地方相遇。两个歌手，见面便以歌代话。路旁，一蓬巨大的绵藤花开耀人，随风摇曳，于是张明孝以此为题先发声与张三姐对起歌来：

　　张明孝：龙洞坳上有蓬藤，藤子上面吊铜铃（铜铃：喻绵藤花形）；风吹藤动铃也动，藤动铃来铃动藤。

　　张三姐： 吕洞山下住苗人，苗女喜爱穿罗裙；风吹人动裙也动，人动裙来裙动人。

　　两首对歌见物成诗，捏人、比喻、对仗等多种修辞手法生动贴切，堪称对歌经典。一代又一代的歌人相互传承，至今，此地歌者仍大有人在。村人遇红白喜事，仍可歌台通宵达旦唱。现寨上有一个叫张心佩的老人，根据古书自编了多部高腔戏，还写有山歌3万多首。

　　印山台悠久的历史文化风景韵味香浓，耐人回味。可它的自然风光呢，更能令人心旷神怡，陶然轻醺。寨前的绝壁之边沿，是各种古老的参天大树。这些参天大树交枝错叶，肩并肩，手挽手，结成一堵坚实的绿色城墙，顶风冒雪护卫着村寨，自成一景。寨内桃李梨樱，花香果硕。尤其是春夏之际，景色颇为宜人。几年前作有故乡春景诗一首，录于此以再现印山台之春景：

　　春风春雨印山台，满寨桃花梨花开；  

　　行在寨中迷知返，芬芳十里诱人来。

　　尤其是站在寨前突出的多块台地上，极目远望，方圆百里尽收眼底。如果你想真正理解“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深邃意境，那么，你只要在这些台地上稍站片刻，就会无师自通，豁然开朗。特别是在春夏的雨季里，那不时升起的长长彩虹，跨越古丈、保靖两县地界，映红半边天际，有时还会出现双虹同升奇观。新山空雨后，彩虹映蓝天，真惬意！要是在久雨初晴的早晨，站在这些台地上看日出看雾海，那就会令你更兴奋不已了。向西直到吕洞山下，向东可到古丈与沅陵交界的雅果山边，跨越两县百里之长，数十里之宽的莽莽群山间，雾流涌动，或升腾或下泻或飘逸或翻卷滚动，好似波浪壮阔的大海。站在台地上的你，此时就好似站在正在驶向大海的巨轮的船头，迎着旭日向大海驶去；又仿佛自己在腾云驾雾了。茫茫雾海深几许？雾在脚下浑不知。感觉颇为神奇！黎明时分，当旭日冉冉从东边连绵的群山中升起的时候，你会觉得你也同时升到了她的身边。那初升的旭日，一个殷红殷红的没有任何缺陷的圆，没有一丝的光芒冒出圆的边沿，非常的宁静，腼腆，还有点浑厚；稍过片刻，这殷红的圆稍稍变淡，变得像一颗硕大的熟透了且通透的红苹果，又像一位刚刚浴罢少女的娇嫩、洁净的脸蛋。看着她，那美轮美奂的容颜，那种难以言表的感觉，一时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容我以一个“妙”字暂且以描吧！这样宁静优美的时刻大约能持续十来分钟吧。此后，旭日由弱到强逐渐放射出光芒来。此时，旭日的万千光芒照射着天穹、照射着连绵的群峰、照射着波浪壮阔的雾海。娇嫩的旭日、连绵的群峰、粉红的雾海嫩白的雾海淡蓝的雾海，天地间一幅优美的水墨大画，意境深邃高远，怎么会不让你再陶然轻醺一回呢？ 

　　印山台观日出看雾海，人生难遇几回的美景！

　　印山台坐落在绝壁之上群峰之下，境内东西长不过六七公里，最宽处不过三四公里，就在这样一个狭长的山岭上，有着无数眼的山泉。其水，也是一大奇观！也是一个谜！

　　这些山泉清澈洁净，味正爽口，冬暖夏凉。全村五个自然寨里就有十多口水井。这些水井水源充沛，天再旱，大多都不会干。180多户人家就是吃的这山泉水，靠这些水在这里休养生息数百年。这里的山泉还可防感冒。以前没通公路，人们从葫芦镇上印山台，那陡峭的山路往往让人浴汗全身，可上到山上气温就会凉些，形成逼汗，最容易感冒了。记住，此时你只要捧几捧井水喝下，或是到农家水缸里舀碗凉水喝下，保你无事，绝不会因此受寒感冒。

　　真的是高山有好水！在村子的东头，建有一大型水库。水库接近山顶，从坝头到坝尾，千米有余，水库中部左右各有一个湾汊，亦有数百米长。远远望去，天山水一色，好一派高峡平湖风光啊！水库周边台地多层，底层离水面近，适合垂钓。因周边台地地势平，可以设数百个甚至上千个钓位，确实是一个垂钓休闲的理想之地。如果是晴天，你在这里支个帐篷垂钓，那又会让你陶然轻醺的。要是在月光之下在此垂钓，你会轻醺到“不知有魏晋”之妙感。

　　此只算美，够不上奇。美且奇的是沉淀在村西头山腰间的那个天潭，当地人把它叫做“龙洞天潭”。潭头至潭尾，长约400来米，大像呈椭圆，像一颗硕大的翠桃，沉淀在山间。那翡翠般的绿水，似乎是用手就可以把它一坨坨抠起来。潭有好深，至今无人知晓。据寨上老人家说，无论下好大的雨，也无论天好大的旱，“龙洞天潭”的水位不下也不升，其进出水系统就是一个谜。当地人把它称之为“龙洞天潭”，我理解就是“龙的洞、天的潭”之意。我想应是当地人的祖先对这个天赐之潭的敬畏，把它看得很神圣而名其名的吧。因此，寨上的人一代代相传下来，教育后人在路过天潭或是在天潭坛边做工夫时，态度要虔诚，举止要知礼，不能大声喧哗，更不能讲脏话和在潭边“解手”（当地语：大小便之意），违者将遭祸殃。我青少时去保靖县城和邻近村寨，经常从潭边走过。每每路过潭边，呼吸自然减弱甚至屏蔽，心跳加速，眉毛竖起，埋头不敢视潭，急匆匆走过，生怕看到潭中蹦出什么怪物来而遭受不测。正因为此规，使得这个天潭千百年来没受到丝毫污染，至今仍然是一潭净水。其水深不知，其鱼大不知。间或亦有胆大的垂钓者光临，也能钓上几条几斤重的鱼来。前两年寨上一位胆大的老兄，试着用干网去天潭捞鱼，结果他捞到了几条大鱼。一条30多斤，一条40多斤，一条70多斤。还有一条更大的鱼也被他网住了。此鱼身宽比门，黑里透红，他说那鱼至少在100斤以上。他看来看去，胆怯生生，久久不敢起网捉拿。这位老兄年轻时是个放排工，他放排闯滩过酉水、沅水、洞庭湖和长江，是一个见过许多大河流的好角色。但他说也没见过那么大的鱼。他抚摸着它，轻轻拍打着它，与它同游一段后，把它放出网外。他自个儿还是怯生生地在心中默默祈祷，千万别因此生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离“龙洞天潭”百来米的一个小山凹里，还有一个小天潭。小天潭紧挨着村西头那个哨卡遗址，不过现在已只是稻田不是潭了，可是关于它的传说还是很有趣的，直流传至今。据说，当年镇守哨卡的士兵破潭放水取鱼，潭水放了三天三夜，渐见鱼跳鱼游，士兵大为欢喜，可惜天色已晚，士兵只好归营，期待次日取鱼。不料，子夜十分，却下了一阵大雨，士兵想这雨下得时间短，不碍天亮取鱼。次日天亮，他们便端着木盆挑着水桶箩筐去取鱼，可是小天潭里浪平水静，鱼一条也不见了。但他们很快发现在小天潭通往大天潭（即“龙洞天潭”）那百多米山凹的茶树上和包谷树上，挂满了大小不等的鱼。

　　士兵一片愕然，面面相觑，匆匆逃回营地，不敢造次。此后此潭难以蓄水，成为旱田一丘。寨上老人说，那是小天潭的鱼趁着夜雨逃命飞向大天潭去，一些体力不支的小鱼就被挂在茶树上和包谷树上了。当地人现在对此仍然信着，你去那里做客，他们就会给你讲起这些故事。

　　村东有平湖，村西有天潭。真正的“日月潭”就在印山台，谁说不是吗？印山台的风景不仅于此。就在这天潭北岸的山那边，即在印山台村寨的背面，藏着一条深邃而幽美的峡谷，当地人称之为“灶锅塘”，因其间一个深水塘酷似锅灶而名其名。也有邻村人称之为“小寨沟”。峡谷有十多公里长，两边的石壁山峰五六七八百米高不等。峡谷之间，溶洞众多，深不可测。峡谷里的水，都是由两岸大山的溶洞流出。这水就像是溶洞的乳汁，大山的血液，没有一点一滴的污染，捧起就可喝下。峡谷流水的主源头出自于一个叫“雷公洞”的溶洞。这个溶洞既是峡谷流水的源头，也是峡谷的源头。洞口高大宽敞，气势恢宏，向里进一公里许，有一个自然出口通往地上，形成一个天然的穿洞。峡谷里深潭珠连，绿水如凝。峡谷的上半部一处，有一眼清泉，它硬是从溪流旁的青石块中挤蹦出来的，当地人称之为“瀑井”。那不断翻滚蹦出的水瓣，就像是一朵硕大盛开的白莲花。它就这样长年累月的盛开着，盛开着，从没谢落，永不谢落。它冬暖夏凉。夏天，此水凉得透骨，冬天，却又很温暖。儿少时我每每进峡谷捉蟹，每次都要来到此“瀑井”喝几捧。

　　峡谷中的小溪里，鱼虾蟹甚多。每到夏天，当地人都会进谷捉蟹。儿少时的我也经常去。那蟹之多，你天天捉也捉不完。因为村寨是在峡谷上游，人们早上是从上游往下游去捉蟹，方法是在浅水处翻石板。只要你翻开河里的石板，一般都不会落空，石板下总会躲着一只两只蟹。有时石板大一些，里面会躲着三五只蟹，翻开石板，这些蟹就会匆匆潜逃，忙得你捉也捉不赢。往下翻石捉蟹，一般到午后就会往回走。往回走是逆水而上，就不用翻石板了，因为刚翻了一遍。午后天气升温，深水里的蟹都从石板下爬出来歇凉，有时那水潭里，底部麻起一层都是蟹，你只要快捉快捡就是了。一天下来，去的人都能捉个三五七八斤回家。据此，把峡谷叫个“螃蟹沟”，更具活力更具动感。

　　峡谷里除水里的鱼虾蟹外，岸上还有许多好东西，内容丰富啊！在我的记忆中，儿少时，这峡谷有许多枇杷树。每当枇杷熟了的时候，满峡谷都是枇杷香，寨上人一天可摘几背篓。现在枇杷树虽然少了，但可恢复栽种。儿少时的我也去摘过几回，因路长坡陡，背不起，只能背个半背回家。那时的峡谷，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枇杷沟”。还有长在河两岸的龙船泡儿、水麻泡儿、甜泡儿等野果实，满谷皆是。我不懂峡谷，也疏于咬文嚼字，疏于遣词描写，只知道身在那儿，就像到了世外桃源。据一位专事峡谷旅游的人士讲，他经过在峡谷里两天的考察，说是在州内，没有比这更好的峡谷了，因为自治州境内的知名峡谷他都走遍了。如果你想找到回归自然的感觉，不妨去这里走一遭。

　　印山台，就是这样一个具有民族历史文化和神奇优美自然风光的风景大盘。寨前的登高望远，浴雾旭日和茫茫雾海美景；寨中的高山古城之古风古韵；村寨东西两端的“日月潭”深；以及寨后深邃险峻甜美的峡谷与深不可知的溶洞群落；配之以婉约动听的古戏高腔和一方以歌代言的淳朴农人，你能按耐住自己涌动的心潮和脚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