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龙 这是一家宾馆门口的盆景,是一棵树。 它原本簇生的枝叶被修剪成了团扇状,这么一树下来就有了大大小小的十多个“团扇”。每一个“团扇”是椭圆形的,扇面平整;树的顶部被截掉了,最近一把“团扇”被用铁丝绑上了顶部;树的叶子也是椭圆形的,不过小指头那么大,是紫红色的。这错落有致的“团扇”自上而下,整齐规则,就凑成了这一树盆景。 显然,盆景是经过精心打理过的,特别是那一把一把的“团扇”。“团扇”被整修得格外精致而规则,一律是椭圆形的,一律是平整齐展的,扇面绝不允许有一片枝叶旁斜逸出;而每个“团扇”之间的距离几乎相等,就可见盆景制造者的用心了。 我似乎看见,有那么一天,一个坐在树桩上吸烟的人,随意看了看身旁那棵树时,他忽然兴之所至、满脸喜悦。于是,随着利剪的上下翻飞、循环往复,一阵枝叶纷飞、零落成泥之后,一树盆景就这样形成了,它呈现在盆景制造者面前,在他欣喜目光的深处。 我以为,盆景是盆景制造者思想的复制品,是他喜乐的产物。盆景制造者的心里有怎样的模子,就有了什么状态的盆景;盆景制造者有怎样的心情,也就有了什么形色的盆景。盆景不过默默地看视着别人的目光,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生活在别人的目光里、别人的喜好里。它的真性情呢,它的喜乐哀怨呢?我看了看眼前,感觉盆景是生活在一种虚幻里、一种不真实里。 看盆景的人很多,盆景似乎成了宾馆门口的一道景观。每天,许多入住宾馆的人,都围着它团团转;一些过往的车辆会放慢速度,把车窗玻璃摇下来探头观看;匆匆来往的行人走过去老远,还会回过头来瞧一眼。我想,盆景制作者是乐意看到这些的,他是欣喜的;可是,我不知道盆景是不是愿意这样,———为了迎合众人的目光和喜好,努力地长成这样? 说实话,我觉不出盆景的美来。———若说它的美,我以为,不过是一种病态美罢了。它何曾有自己的思想和性情呢,何尝有自己的主张和选择呢?它的一辈子,不过是在适应别人的喜好,适应别人的目光,生活在一种别人的规则里而已。在我看来,盆景是刻板的,缺乏飘逸的灵性;它是僵硬的,缺乏生命的活力,它有的只是一副躯壳、一种摆设,苍白得像一张纸,脆薄得像一枚风中的落叶。 或许,当某个春天来临的时候,它的心里有些想法在萌动,它想踢踢腿、伸伸胳膊,活动一下腰肢,想去冲破什么,可却终究缺乏勇气。———在利剪一片又一片“咔擦、咔擦”声中,它又恢复了本来的面目,年复一年。我不知道,这时,是不是有一种疼痛深入盆景灵魂的深处。 在我眼里,盆景是生活在一张无形的网里、一块无形的模具里,那是别人用思想、喜好为它编制的。———它就生活在别人的笑里、哭了,因着别人的笑而笑着、哭而哭着,在别人的生活里舞蹈,成为别人生活的随从。它何曾为自己笑过、哭过呢?———它僵硬而刻板地站立在那里,没有喜乐哀怨的容颜,它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没有呼吸的标本,这会是美吗? 目光穿越这棵盆景树,我想起家乡坡岭上的那一大片树林,它们长得多么茂盛而茁壮,多么热情而奔放。它们绿叶婆娑、生机盎然;它们虬根深扎、肆意生长;它们枝干挺立、直插碧空;它们藤蔓攀缠、野性十足。它们真实地挥洒着自己,随风摇摇;它们明朗地挺展在坡岭,阳光如瀑。于是,它们就有了生命的热情和率性,就有了一份不拘和洒脱,就有了真性情的自我,有了生命本真和纯粹,就活在一份坦率和真实里。———它们,就成了家乡坡岭上一道靓丽的风景,而远胜于那些盆景,失去生命本真的盆景。 真性情地活着,热情而真实地活着,生命是多美的美好! 看到盆景的那个下午,天空正下着蒙蒙细雨。我看见盆景的“团扇”里面,一些细小的、粉红色的心叶正在努力拱动,沉浸在一片朦胧而婉约的雨雾里,似有泪点在悄悄滴落。 ———难道,它在做一个粉红色的、透明的梦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