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版:兄弟河 上一版3  4下一版  
2017年1月20日 星期 [ 标题导航 ] [版面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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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道洪江

  ○龙清彰

  绵绵的雨,纯纯的阳,暖暖的风,一次次润绿了两岸的坡,坡底的江,江边的滩。不过,洪江古商城不为所动,依然一身青灰,伫立江边,自古以来都一个样。不一样的是它更老,更沧桑,也更有古旧古香的韵味了。

  冲出云贵高原的清水江、舞阳河,会同苗岭奔来的渠水、巫水后,交织成一道滚滚洪流,倾泻而下形成一条壮观的洪江。洪江是当地人给路过此地的沅江,取的一个象形的别名。洪流汇合处矗立着一座城,一座矗立千年的古商城———洪江城。

  洪江让顺流而下的山民和逆流而上的商人心神不定。往下,烟波浩渺,江水遥遥;往上,重峦叠嶂,绵绵不绝。上行或下走,都是一个未知的世界。因此,每位到达洪江的人,都思考着同一命题:前行,后退,或留下。前行,吉凶难测;后退,心尤不甘;留下,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不管做出什么决断,一栋栋楼房拔地而起,一间间店铺左右相挨,一条条街道四下撒开,一块块岩板向前铺展,城市从沅江西岸的坡脚向坡上一级级抬升。一千年前的洪江城是一个大兴土木的工地,热火朝天的建设场景,迅猛扩张的城市规模,一点也不逊于当今的城市扩容。洪江城的兴起乃大势所趋,历史潮流,不可阻挡。

  出现在我眼前的洪江古商城,陷落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沥青和水泥马路又围着它箍了一圈。不用想也明白,它一定是历经千辛万苦才幸存下来的。想想那些为保护古商城而一代代接力的人们;洪江,我真的不能不来。

  仍是以前的模样吧,两根柱子撑起的楼门一直面朝江水,两层盖顶在小青瓦的塑造下张檐飞角,楼门上方的“洪江古商城”阴刻在一块青褐、厚实的硬木牌匾上,简简单单得让我轻轻松松就从底下走了过去。简单其实也是一种美,穿过楼门时,我突然泛起这种淡淡的感觉。

  灰白的墙壁顶着深青的瓦片,高高低低又低低高高地站立着。像一群落第秀才,拥挤在江边等着回家的船;又像一群赶考秀才,伫立在江边等着出门的舟。那是明、清建筑大师们的奇思妙想,他们用窨子屋高高的墙壁,沿着山坡层层叠加,营造出一座高低有致、层次分明的洪江城,停泊在沅江畔,永远等着出门或回家的样子。

  高墙林立,如悬崖耸峙,难以逾越。墙头上戴着的八字顶、四方顶、天井顶,往复勾连,错综复杂。沿着街道钻进钻出,处处墙连壁接,严阵以待,绝不允许有人越雷池半步。偶在高不可攀的墙中央开一两个小口子,看起来如同枪眼炮口,更让人觉得如临大敌。穿行在个高体大、比肩接踵、密不透风的窨子屋之间,我感到气氛有点异常,形势有点紧张。洪江古商城堪称窨子屋博物馆,其存量之多,规模之大,世间罕见。穿行在如此森严的窨子屋之间,有点压迫感是很正常的。

  虽见不到洪江以往的人物,但大量的窨子屋还是把洪江古商城的密码泄露了。这是一座蓄满财富而又有点缺乏安全感的商城,一座让人容易发财而又有点让人惴惴不安的商城。洪江商道的千难万险,洪江商人的纠结心态,由此可见。

  商机碰撞,利益横飞,诱惑着各路人马,朝洪江城纷至沓来。冒险家、投机客、梦想者,雄心勃勃前来淘金;商贾、工匠、民夫瞪大眼睛寻找机会。商号、作坊蓬勃兴起;水运、陆运应运而生。随之而来的客栈、会馆、戏楼、烟馆、青楼、钱庄、镖局、报馆、寺院等服务行业,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铺天盖地。汛把总、厘金局、淮盐缉私局等官方机构,筑衙造门,跟进管辖。一批批吃公家饭的官吏,巡街、收税、缉私,忙得不可开交。明、清时期的洪江城,亢奋到了极点,繁华到了极致,意想不到的事情随时随地可能发生。

  需要一座坚不可摧的建筑物,把生命、财产和生意,统统装进去,以避开无处不在、不可预知的安全风险。洪江城中,凡有财力者,都有这样一种趋利避害的想法。

  不知哪位前辈脑洞大开,发明了窨子屋。铜墙铁壁的窨子屋,外墙,条石方砖砌筑,高大厚实,堪比碉堡坚固;内饰,楠木香樟结构,雕梁画栋,俨如皇家气派。第一栋窨子屋一落成,就成了洪江城里最流行的建筑样式,受到各行各业的追捧。

  临街一面,窨子屋选个最佳位置,敞开大门。这是地表上唯一进出窨子屋的口子,或用来开店,或当做通道。人气、财气、商气、官气以及各式各样的市井气,从大门源源不断涌进窨子屋,上演了一出出人间悲喜剧。

  青石条砌筑的门框,牢不可破,如遇闹事之人,大门一堵,就算有千军万马,也休想冲进窨子屋里。门额的牌匾,门侧的对联,准确而清楚地透露出屋内的信息,四方宾朋商客根据这些信息,很容易找到他们的落脚点。一脚迈进去,我发现里面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亮光从造型夸张的四方天井上落下来,照亮了重重进进、来回盘绕,犹如迷宫的院落,也照亮了里面精雕细刻的家具,描龙画凤的门窗,价值连城的古玩。窨子屋里要么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商场,要么是一座威风凛凛的官场,抑或是消魂蚀骨的欢场等等。

  时光还是不肯给洪江城留一点情面,当我看窨子屋水迹斑斑、灰皮剥落的外墙,颜色暗淡、风韵尚存的内饰,所有的奢华、欢笑、愁苦、烦闷,皆随风飘散,徒留一缕想象在历经几度沧桑仍痴心不改的青石板上徘徊,令人好生惆怅。

  从明末时期的江西会馆进去,从清康熙年间的黄州会馆出来;再进清嘉庆年间的贵州会馆,再出清道光年间的衡州会馆。穿越洪江城里上下数百年,名气响当当的十大会馆,是每位来洪江古商城游览的人,必做的一件事。如今的会馆,虽然楼在人空,但那些远去的身影仿佛犹在。他们口吐相同的乡音,讲述相同的乡事,倾诉相同的乡情,在异地他乡相会,自然显得格外亲切。会馆,不仅是老乡们商谈生意的场所,更是老乡们寄托灵魂的地方。因此,修建会馆时,老乡们出手格外慷慨,会馆修建时一点也不差钱,座座修得气派万千。

  “商贾骈集,货财辐辏,万屋鳞次,帆樯云聚”。如此场面的洪江城,岂止十大会馆,有名有姓的会馆还有十多座。如此众多、广泛、齐全的会馆,在其他古城难得一见。地没一分平,路没一根直的洪江城,居然是由天南海北的行商,井然有序地建造起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还真有点令人费解。在建筑式样有规可循,街道分布有据可依的洪江城里漫步,我感觉出洪江的商人把心血全都倾注在这座城里,他们与洪江城融为一体,谁也无法分开。商业的力量无与伦比,商业的潮流不可拦阻,每位到达洪江的人,皆有相似的体会吧。

  各地会馆、各路商人,依托洪江这个水运好口子,陆路大门户,大多做转手生意。那时的洪江城,桐油、木材、白蜡、丹砂、鸦片等土特产,从条条山路源源入城,等船工装船运走。棉花、布匹、食盐、洋油、洋碱等南杂百货,不断卸船上岸,待挑夫挑往山区。进出洪江的货物种类,虽与其他傍在江河上游的古城差不多,但来自滇、黔、桂、蜀、湘五省的货物,在城里、河边和码头上,堆如山,积如海,不是其他古城所能比的。扼据要塞、水陆通达的洪江商道,船只相连看不到水面,昼夜行人挤不见山道,堪称“黄金商道”。

  说到洪江城离不开绕在城脚的沅江,洪江城恰到好处占领了沅江上游几条江河交汇的最佳位置。毋庸置疑,沅江对洪江城的兴盛功不可没;不过,洪江城亦给沅江带来了多姿多彩的故事,使沅江流成一条灿烂的河流。两者相携相随,谁也离不开谁。

  我沿河街徜徉两三里许,很遗憾没有找到古码头的遗迹,向当地人打听,他们说是被洪江电站大坝拦入江底,不见天日。虽然难以寻觅尘封江底的古码头,但我在城中找到了洪江城与沅江水联系的证据。我看见几家大商号、大票号在秘密的房间一隅,挖开地道,直通沅江,不仅用来运送贵重的物资,关键时刻还可用作逃生之路。窨子屋里,有多少故事在地道里发生,恐怕只有天知地知和沅江知了。

  有人得意,有人失意,这就是生意场。得意者,不是春风满面,进绍兴班,莺歌燕舞;就是一掷千金,入荷风院,放浪形骸。失意者,要么跌跌撞撞,闪进当铺,抵业当产;要么抖抖索索,躲入烟馆,吞云吐雾。不管醉生梦死,还是落魄潦倒,洪江城一样看待。

  商贾云集,引来豪强觑觎;财源滚滚,招来苛捐杂税。因商而起、因商而兴的洪江城,把商道的艰辛、民生的艰难,繁华的落幕,深刻在古商城“七冲、八巷、九街”中的每一个角落。当我看到现在的洪江人为招商引客,极力复原洪江城古代的场景,而卖力表演时,让徜徉其中的我,禁不住长吁短叹———繁华如水、往事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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