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朝新

　　九龙，神龙盘踞之地，确乎响当当的名号。    

　　我不知道，在全国各地大大小小有多少个名叫九龙的地方,当然也包括名动中外的香港九龙。但想必各具来历，各怀其所，各蕴其韵，包涵浸润滋养着我们悠久辽远的龙族文化华夏文明，生生不息，绵绵不绝，浩浩汤汤。    

　　我是因了古丈县政协在默戎镇九龙村举办李琳筠的长篇传奇小说《龙廷久传奇》首发暨赠书仪式而走进这个藏在莽莽武陵大山深处的苗寨的。    

　　武陵多山，重峦叠嶂。小小的狗脑山只是武陵万千山峦中一个极不起眼的山脉，龙鼻河便以此发端，沿途汇聚了千山万岭的涓涓细流，一路潺潺，一路芳香，在九龙山下，突然转了一个弯，弯出一坝平畴，山环水绕，山势峻朗，山脚下一片黑压压的瓦片、瓦脊木屋，整饬有序，这便是九龙村了。    

　　石板引路，拾级而上，阳光热烈地照耀着苗寨。我们一行人在村支书龙云海的陪同下，汗水涔涔地在村中穿行。村道打理得非常干净，连屋边的阴沟也没有垃圾污物。不时有村妇背了柴禾走过，虔诚地侧身站立，让我们通过，穿着绣了花卉图案的苗族服饰，头上包了厚厚的青黑苗帕。房子皆清一色的木屋，板壁刷了明亮的桐油，有的是新修葺的，明黄闪亮，有的经日月沧桑，变得黝黑发亮。檐下阶前，一位中年妇女正在织一条花带，一根银针缓缓拉出五色丝线，不多日，一条花带便织成了。我们留连许久，龙支书告诉我们，苗家姑娘心灵手巧，对花花草草情有独衷。她们一般从十二三岁便开始随母亲学编织花带。关于苗族编织花带，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生活在深山峡谷里的苗族先民常常遭到毒蛇的侵害，一位聪明美丽的姑娘观察到毒蛇不伤同类，便将五色丝线织成一条与蛇的长短大小相等、花纹类似的彩带拿在手上，在山野劳作、行走、撵山，蛇见了不会咬人，人蛇相安。于是大家纷纷效仿，果然十分灵验。从此，织花带便成了苗族服饰系列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为五彩斑斓的苗族服饰增添异彩。看来，美丽从来都不是空泛的，更不会无中生有，一切产生美丽的地方皆蕴藏着美丽的因子。

　　关于九龙村的来历，龙支书告诉我们。相传，九龙村村寨两边山岭中有大大小小九个龙峒，村因之名。站在村脚龙鼻至坪坝公路上，逡巡两边山崖，那横亘绵延的山岭中，巉岩下、翠竹芭茅掩映中，隐然有无数个或大或小，或圆或方，或深或浅，或干或流，玄然作挂的山峒，其中，最大的一个山峒在村后山崖下。我们沿着曲曲折折青藤缠绕芭茅繁覆的石板小径，一行人向山上攀爬。快至山顶时，一峒跫然，一丈见方，峒顶垂下几条摇曳青藤，一线水珠随风晃荡。峒内堆满柴禾，一捆捆整齐摆放，大小不一，各自成堆。我们正纳闷间，龙支书说，这些柴禾都是村民堆放的，每家一堆，腊月二十八那天才背回家，过年烧。为什么要到过年才烧呢，原来是为了接龙气，积柴积福积薪，可以祛除来年所有的灾难和霉气。石壁上方有一山泉，当地人叫做龙泉，不管下好大的雨，也不管天旱多久，泉水始终只有柴刀把子那么大，村民架了水管，把这甘泉引回家。龙支书还告诉我们，寨子里从来没有发生过火灾之类的灾害，原因就在于他们是龙的后代，是龙在庇护着后人，是龙喷涌的长流不止的甘泉滋养着村庄，抚育了村民。几万年前，龙就居住在这里，后因上了年纪，或因地质发生变化，龙不愿到天上，而要长久地生活在这里，庇护这里的万物生灵，于是化成了山脉。无疑，在九龙，龙就是村寨的图腾。更让我们惊讶的是，峒内竟然有两座墓，浅浅的土层覆盖，还露出了棺木的顶盖，不大，也不豪华，只是两个土堆而已，这就是洞葬了。龙支书说，按照这里的风俗，只有法术修炼到一定程度的苗老司才有资格埋在这里，现在埋在这里的，最迟的是1963年死的，以后就没有苗老司埋在这里了。

　　爬上山顶，我们来到当年镇压乾嘉苗民起义的福文襄王（福康安）在村寨后山所建的行署旧址。《古丈坪厅志》卷三记载：“九龙洞村存福文襄王遗迹，有银枪插天胜景，悬岩陡峭壁垒间，排列石笋，明晃如枪，高插云表，由下望之，光芒夺目。”在清代兵营遗址，那石雕的残磊，哨卡的窥眼，青石的城墙，历经岁月的沧桑和风雨的侵蚀，仍历历在目，清晰可见。古战场的硝烟烽火，鼓角争鸣，铁马嘶嘶，那些扎根在残磊里的故事、演绎在兵营墙头的传说、深藏在哨卡窥眼的旧闻，令人神思邈远，心潮激荡。

　　九龙，龙马倥偬，名符其实，九龙就是这样一个有故事有传奇神秘的地方。九龙，也因龙廷久的传奇故事，即便在湘西厚重的历史上，也有其浓墨重彩的一笔。龙廷久从小习武，武艺高强，胆识过人，在吕洞苗区及丹青苗区威望极高，号召力强，为地方领袖人物。他看着官府压迫和剥削人民，心生怜悯，萌生起义念头。民国三年（公元1914年）开始酝酿策划，组织民众成立革命武装———民团，准备起义。民国六年（公元1917年），龙廷久率领58寨苗族人民抗捐起义，打响了苗族人民反军阀的第一枪。他在他的家乡九龙峒发难，提出“抗捐罢税”，宣布独立，周边58寨苗族人民积极响应，队伍达数千人。宣布独立后，龙廷久率领民团攻占龙鼻嘴（今默戎镇），多次打败反动军阀的进攻。同时，为保障地方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起义军于民国六-七年（公元1918年－1919年）开展剿匪斗争，将危害古丈、泸溪的匪头杨廷松、向海清擒拿示众，将保靖汉区匪头王河明等人斩杀，博得汉族人民支持，义军队伍不断壮大，控制了古丈、保靖、乾城（今吉首）、泸溪周边地区，方圆百十里，人口5－6万。在义军控制区，人民不用交税，没有官僚欺压，没有土匪骚扰，安居乐业。官僚政府眼看镇压无效，怕起义范围扩大，遂由古丈县县长向伦沅出面，代表当时的湖南省政府与龙廷久谈判，同意龙廷久的要求，免租免税，但规定龙廷久不能管理汉寨，也不能扩大范围。龙廷久拒绝接受这种规定。民国十年（公元1921年），湘西军阀陈渠珍取代田凤丹统治湘西，决定剿灭龙廷久的义军。公元1921年农历4月24日，陈渠珍乘义军不备，分四路突袭龙廷久所在的九龙峒，龙廷久的战士分散各村来不及集中，龙廷久只带六名战士仓促应战，寡不敌众，全部牺牲，起义失败。据此，李琳筠历时二十载，披星戴月，走进田野，走进四乡八寨，不断搜集发掘，穷经皓首，终成《龙廷久传奇》一书，让苗家英雄从历史的浩渺烟云中走出来，走进村民的心坎，走进苗家的未来。  

　　其实，九龙村人爱武习武由来已久。天平天国后期，石达开因不满洪秀全，率十万精兵离开天京，取道湖南去四川。其中一支队伍经过九龙村时，一位受伤的小头目留了下来。此后，这个小头目为报答九龙人的恩情，便开设武堂，教人们习武，并一再告诫人们，武术是用来健身和防身的，切不可欺辱他人、欺辱弱者。龙支书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有一次，几个外地年轻人自恃有武功，来村里寻衅滋事，挑战九龙村，村里一个八十岁的白胡老翁对他们说，我们认怕你们，好不？请你们出去。三个年轻人不由分说，一起扑了上去，哪晓得，人还没有拢老人身边，便一个个被摔倒在地，只好抱头鼠窜，落荒而逃。九龙村尚武之风盛行，至今还保留着习武健身的习惯。龙廷久又在此基础上创编了新式苗家“八合拳”，代代相传下来。现在，这个村里不仅生活着国家二级拳师，就连七八岁的小孩都可舞拳弄棍。他们尊崇祖训，从不惹事生非。

　　从山上返回村部，在新修的村部坪场，村里女子八合拳队为我们表演了“八合拳”。带着浓郁苗族风格的音乐缓缓响起，和着音乐节拍，身着苗族服装，挥臂、踢腿、转身、顿脚……前进、后撤，左旋、右转，一招一式，环环相扣。时而急风暴雨，如千军横扫；时而舒缓轻柔，如弱柳扶风。随后，龙支书和他的弟弟龙云江表演了“八合拳”。一个使枪，臂力张扬，上下翻飞，虎虎生风；一个舞棒，脚功沉稳，飞旋奔腾，夺人心魂，缤纷缭乱。一会儿行云流水，一会儿猛虎下山；一会儿凝神运气，一会儿振臂顿足。一打心沉，二打胆量，精湛的舞艺赢得大家阵阵掌声，不愧为龙廷久的传人。所谓“八合拳”，即“上与下合、进与退合、左与右合、前与后合、眼与心合、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两人继承了“八合拳”的精髄和要义，并深入研究，使之发扬光大。两人都是国家一级拳师，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八合拳”传承人。近年，随着乡村旅游的蓬勃发展，村里也搞起来乡村游，每有天南海北的游客，或自驾，或徒步，或独个，或三五成群，或一个旅行团，看风景，听故事，品美味，放飞心情，日渐风行。九龙村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与旅游的深度融合，虽然尚在起步阶段，但已如漫山遍野纯美而浓烈的杜鹃花，日益火红。

　　龙鼻河静静流淌，水车悠悠，千百年来纺着一支动听的歌谣，浇灌着沿河两岸成片的良田沃土，养育了纯朴古拙的苗家人。龙鼻河在九龙村脚罕见地弯出了一大坝平地，近年来，村里大搞产业开发，昔日的稻田变成了茶叶育苗基地，村里改变了产业，村民收入增加不少。随着经济的改善，村里的文化娱乐活动变得丰富起来，每逢节庆，歌、舞、拳、绣，村民自娱自乐，也给远方来客带来无尽的欢乐和喜庆。

　　本版九龙苗寨照片由

　　向午平 龙 辉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