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 晶

　　召市 ,离龙山县城42公里，镇子依山临水，一条小河自西南向东北流去，悠悠地流。拐弯处，原先有大片麻柳树，把河水映得绿莹莹的。 

　　镇上的房子沿山而建，上街在高处，下街在低处。上街呈东西走向，下街呈南北走向。上街铺了水泥路，粗粗糙糙的，下雨天下雪天不打滑。下街青石板路面，被脚板磨得亮光光的，照得清胡子眉毛。

　　街两边多为木瓦结构的楼房，开门见堂屋，堂屋后面作灶屋，灶屋后面的阶檐常年摆着黑漆漆棺材，这里的人叫寿材，用麻布塑料布盖着，为老人百年之后预备的。

　　小河两岸，则是典型的土家吊脚楼。木格子窗户用撑杆支起，一律朝河开着。小女子倚窗而立，或吐瓜子皮儿，或唱小曲儿，看那条河开开阔阔的风景。清明节，满街飘扬着宝盖，灵屋、引魂幡，红红白白黄黄的，点缀着古老乡镇的风味。

　　说它古老并不过分，清代末年这里就有了墟场。解放后，形成了繁荣的集市，当时，上下街各有一个剧团，经常在集日和夜间演出。丝弦鼓板之声颇为优雅，街上的人又是最爱伴着胡琴甩开袖子唱歌。那腔调极高，传得老远老远。据说，这与吃的水有关。泉水出洞后形成小河，从街中流过，清清潺潺，悠悠颤颤，好像头一回坐轿的新姑娘，又怯又喜。现在洞口修了水池，水管接到了每家灶头，全街人都吃的这股水。化验过了，水质非常纯净，相当于青岛的矿泉水，喝了延年益寿，又润嗓子，所以变得高腔。

　　于是，人们就在街中的河面上搭起许多凉桥，桥两头设立茶馆、饭店，供过往商旅和赶集的人乘凉、小酌、食宿。所以一到赶集天最是热闹。过去农历一、四、七为集日，现在隔日一集，无论晴雨，过桥至医院一带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上市的物资种类繁多、卖苞谷、卖黄豆、卖皮纸、卖柴、卖炭、卖肉、卖菜、卖老鼠药、卖肥猪粉，卖狗皮膏药，卖变色眼镜，卖竹木藤器，卖香烛冥钱，等等。

　　我去的那天正好赶集，连桥两边都挤满了买卖人，天又下雨，桥栏下空便悬浮着一个花花世界：雨伞、竹帽、蓑衣、塑料布，如河水在轻缓地涌浪。

　　一位老人告诉我，街中的麻柳树阴面先发芽，阳面后发芽，这一年的年成就不好；反之若是此树阴阳面同时发芽，这一年就是个丰收年。一般来说，麻柳树清明节前后发绿，八九月间先黄后红，然后落叶归根。

　　我便去看看那棵树。树下，早有一对男女撑着雨伞在那里说笑。赶集的？约会的？

　　女的说：“我们黄家沟当真只有簸箕大块天!不晓得稀客肯不肯去？”

　　男的说：“过几天我就去你们屋场玩。只是你莫拴几条狗子吓人。”

　　女的说：“我屋里连根狗毛都没有。”

　　男的说：“狗尾巴总有一根吧？”

　　说着，伞便倾斜，一只手在抚摸长辫子。

　　女的说：“滚开些!你这号人呀，不配吃米粑粑。等你来拜年时，我做几个煤炭粑粑给你吃，胀得你动不得，手脚也老实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伞就晃了晃，就朝上街缓缓移去了。始终未看见这对男女的面貌，但猜想他们长得或者英俊或者秀丽。或许他们的对话，挣脱了土家世代的羁绊，与雨丝一样，情意绵绵的缠绕在高高的树枝上？细看这棵老树，树根的阴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青苔，而所有树枝上，都冒出拇指盖大的嫩叶，被细雨洗得润润的发亮。   

　　转过街口，又看见一位善谈的老人，他说他是红卫村的，今年种了一百亩“七姊妹”辣椒，他在卖干辣椒，红红的，用线穿着，像一串一串红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