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清

　　当一场雨，毫无预期，在半夜悄悄走来，挂在你的窗前，从早晨到黄昏，再到浓夜，你感到了一种无休无止的无奈，像沾满鼻涕的脏孩子，追着你满街跑，没着没落。

　　也像坐在门槛上一直絮叨的祥林嫂“我真傻，我明明知道，春天下雪后狼会来……”。也会想到“晨起倦梳头……”的怨女昏黄灯光下慵懒的睡脸。

　　因为没来由的原因，在天地间藕断丝连的秋雨，无论如何缺少了美感。

　　你倚在窗前，想到楼群背后隐匿的山野，那里也许有着众多旅居的高粱大豆，麦子谷子，他们站在雨中，垂着头，等待一张归家的车票，雨使田野寂静，庄稼和炕头上期待的眼睛一样焦灼，可是这场雨，仍然无尽无休。

　　他也许会使哀怨的心愈发惆怅，滴滴凉意的秋雨，落入思念的波心，荡漾微痛的涟漪。淅淅沥沥的声音，溶于月光的丝竹，每一点音符的沉落都敲打游子玉壶的冰心。

　　此刻，我就坐在窗前，半盏残茶，听见雨滴打在纤细的皂荚树上，噼噼啪啪，与绿得深沉的皂荚叶做着喘延的交涉。想到远方的新朋故交，搜集情绪，为一首诗的到来做着情感的动员与准备，可是却发现我不能。

　　西窗烛，芭蕉雨，都是烂俗的句子，而内心并没有新意。由此判断，我的情感逃离现实太快，提前老去，而我的悲歌还没有备齐。

　　我想起这场雨，也许有着似曾相识，在我小的时候，他一定来过。并且见到我跑在田埂上的样子，两旁的草根已现枯白，阳光地里原本毛茸茸的草穗此刻挂着千万颗晶莹剔透的小珍珠，风中一抖，大珠小珠落泥盘。我的小凉鞋也许跑丢过，甩在烂泥里，湿漉漉的头发，靠在母亲暖烘烘的胸前，有一种很熟悉的，温热的腥气。

　　春天的斜风细雨，夏天的狂风暴雨，都曾历过。秋天的绵绵秋雨，一定也不例外。伞花独立，秋景澄澈，满眼却因这霏霏的秋雨做了幽怨的注解。

　　对面窗口的女孩，托腮遐思，那是我曾经历的年纪，就像我曾经历这场雨的青春，她的秋雨在远方，也许一如当年我的故事，每次遇见秋雨，对某个人的思念，便如弯钩，这雨是最好的饵，轻而易举便垂钓起深重的伤感。

　　哪怕一个对生命本身粗枝大叶，最无感的人也很难对这绵延的秋雨生出快意，可是雨是不管的，就像失恋的少女，哀伤也是透着任性与刁蛮，于是万物便在这任性中苦笑忍耐。

　　白居易就曾说，“秋雨经三宿，无人劝一杯。”可见这秋雨是软刀子杀人的，绵软致内伤。可我只是想，无论你是回忆“小轩窗，正梳妆”的，无论你是感叹“楚客秋江上，萧萧故国情”的，无论你是回忆“老夫不出长蓬蒿，稚子无忧走风雨”的，他也不过是秋雨，也不过是“夜山秋雨滴空廊，灯照堂前树叶光”。

　　这世间没见过不散的宴席，也没见过不停歇的雨。所以大可期待秋雨过后更澄澈的天，更清爽的风，更明亮的太阳，当然，还有更好的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