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湘平

　　酉水，古名白水河，又叫酉溪。发源于湖北宣恩县沙坪乡，蜿蜒流至三元乡炮炎潭入龙山县境，至来凤县卯洞境内，西绕重庆酉阳、秀山，到石堤折向东流，复入龙山县里耶、隆头两镇，穿过花垣、保靖、永顺、古丈等县境，于沅陵溪子口张飞庙注入沅水。流经十个县境，全长八百余里，是湘西最大的一条河流。解放前可通十余吨的船只，是湘川边区水力航运的大动脉。

　　酉水路上每距几里或十几里就有一滩，大小滩近百个。最大的险滩有茨滩、凤滩、双溶滩(又叫绕鸡笼)和驼背滩。船户常说：“茨凤二滩不算凶，前面还有绕鸡笼。”确实，在这四个大险滩中，船只常失事(船户叫“打船”)，船户和乘客都视此为畏途。你若乘坐下水船，船在滩中巨浪里颠簸着飞速直下，有时还可以看到两岸悬崖上攀缘嬉戏的猴群向你叫唤。这时，你会有“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感。但有时，你也会觉得一阵阵心惊肉跳，而产生“猿鸣三声泪沾裳”之慨。

　　酉水的船只，都选用坚实而具有韧性的好椿木料造成，用熟桐油多次油刷，经久不腐。当时，每船最大载重量为十四吨(习惯上用几十或几百桶桐油标志载重量，最大载重为两百桶桐油)，但趁涨水时，从里耶下行的大木船可载六百桶桐油，为四十二吨，这样的船因上行困难，到了常德、汉口，船主就将它卖掉，再乘小船上行。一般船只下水可以满载，上水不能满载，也不能扬帆走风，但可用浆、橹在潭中划行。上滩要靠人力拉纤，缓缓而行。

　　由沅陵乘船上行，可到四川酉阳县的庙前镇，全程五百余里。如在平水季节，上行较快，三日至王村，五日至保靖，八日至里耶，十日就达庙前。

　　一般说来，船主为舵手，另雇拦头工一个，在船头撑篙拦头。舵手与拦头工为船上的主要技术人员。上岸拉纤的人员也有拉纤技术，并各有专责：头纤汇缆，二纤捡晃，尾纤帮艄，中间几纤只管专门使力拉纤，不管别的。为了做到齐心合力，他们以各滩名为主，编成号子歌。这很有节奏的歌唱和拦头工的足踏船板声配合在一起，很有一番情趣。特别是在水流较缓的潭中，几只船用浆和橹划行时，常唱船歌，像《黄河大合唱》里的船夫曲一样，由一人领头引吭高歌，众人齐声应和。其内容或用写景歌词，或以名人典故抒发感情、鼓舞士气，唱一句和一声，听来令人感奋。当时对拉纤的人称纤夫，他们则互称伙计。一般人对拉纤的人是瞧不起的，因为他们都是苦力，贬称“船拐子”，为船主临时雇用，工资又低，有时还有生命危险。如船只一张头(上滩时，船只都沿河边航行，如水太急，迫使船逆岸向河中流漂去，谓之“张头”)，下流很快，这时如不迅急丢掉搭带，就会被拖伤甚至拖死。无论死伤，船主概不负责，但因生活所迫，专门拉纤的船工仍然不少。

　　还有一种专拉短纤的船工，他们都是住在各大滩附近村寨的土家人。每日都坐在滩岸上等候上滩的船只。这些人大多数是五十开外的老年人和十余岁的少年。他们生活十分贫苦，衣着破烂，面呈菜色，坐在滩边等船时，边晒太阳边脱下衣服捉虱子。这中间有少数人是为了挣几个钱抽大烟而来拉纤的。他们怀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心理，希望时常打船。如果真的打了船，他们就喜形于色地划着小船，飞快地打捞货物上岸，等待船主或货主用高酬赎取，也有隐瞒占为己有的。不管怎样，他们总视此为被“财神爷扶了一把”。

　　无论拉长纤或拉短纤，都要付出超强度的劳动。他们不管是在骄阳似火的酷暑，还是在寒风刺骨的严冬，都要艰辛地在乱石林立的滩头或悬崖峭壁的栈道之上，类似爬行般地行走，尽管“河风吹白了少年头”，仍然终年不得温饱。

　　酉水船歌便是酉水船工即兴演唱的劳动歌曲，主要表现为喊、唱、吼等带有远古气息的演唱形式，表现船工们与自然搏斗的豪情、毅力和他们对生活的激情。酉水船歌的内容极为丰富，酉水一带历朝历代的民间传说，沿岸的风光、民族风情、习俗、险滩深潭、行船知识及其见闻无所不包。它粗犷豪放，节奏分明，文字没有过多的精雕细琢，但却形象生动，妙趣横生。酉水船歌作为土家文化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是酉水船工在水上的艰辛劳作中为协调劳动节奏，丰富劳动情趣而不断创作演唱的口头歌谣。大多数铿锵有力，粗犷豪迈，少数却也不乏温情，令人迷醉和神往。船工们长年累月地在河上与死神搏斗，那一声声的船歌，给人一种撕心裂肺，荡气回肠的震撼。可以说酉水船歌便是酉水船工们向死神挑战的一部壮丽诗篇。

　　酉水船歌包括流传于酉水船工这个特殊群体中的滩头歌乐句、杂古杂言和酉水号子三大部分，滩头歌乐句中，有记祖、记事、记俗、记神、记理、记物产、记人等丰富的内容，歌谣中如实地记录了酉水船工这个群体与水抗争、与石抗争、软硬不吃的呐喊。由于酉水流域的社会、航道、舟楫、水手、航技和水上习俗在一定的历史时期里相对稳定，酉水船歌中的歌乐句及主旋律便以原生态的形式世代口耳相传，渐渐成了可感、可触、可听的酉水“离骚”。

　　酉水船歌中的滩头歌，则是船工们在行船的过程中根据各个河段中的滩、潭、礁、码头等的特点而创作出的一幅酉水河上的导航图和他们在酉水河上生存的一部指南。如“箱子岩、真稀奇，岩梁档江马湿蹄。”“下码头、九九排，七十二椄要转拐。纳吉滩，螺蛳滩，难过卯洞那一关。”“清浪滩，是个名，横有九矶吓死人。横石九矶有一凶，船行舵应莫放松”。

　　在酉水河上行船，船便是船工们的人生世界。长期生活于水上的船工，有时男女逗趣，或依靠歌声、或依据笑话等来打发水上那些流动的时光，于是“是话都可以讲，是歌都可以唱”的习俗成为船工们的一种生活方式。“连巴句”、“扯白歌”、“良言歌”、“拜码头歌”、“走水歌”、“出门看天色歌”、“骨牌歌”、“五行合婚歌”、“风流歌”、“十二月歌”等不同面目、不同类型的杂古杂言，在酉水船歌里都得了极好的表现。如：“劝姐莫撑半边阴，葫芦下水半边沉。劝姐莫撑半边渡，半边渡口船难停。”“妹在河边洗衣裳，哥撑大船下江南，情妹有话快点讲，船到滩头转弯难”。透过那些歌谣，酉水船工们那丰富炽热的感情世界和他们对生活的熟悉程度，都变得可感可触。

　　他们的船队停泊在哪儿，哪儿就自然地形成了水上船市。特别是每到夜间，水面一片灯火，夹杂着穿梭游动的星星点点的渔火，这淼淼荡涤的夜景，确实另有一番情趣，令人飘飘欲仙。再加上船上的猜拳声、说唱声、胡琴声，还有各种小调，五花八门。当时的商人陈和，有一首打油诗吟道：“烟笼寒水月笼沙，水上灯火近千家。船夫爱歌妓院调，琴声伴唱女烟花。”这虽然不是什么好诗，可是唱出了当年里耶水上夜市的繁荣风貌。由于水上夜市的形成，每晚沿河流动叫卖香烟，橘子、花生、烧腊和瓶子酒的小贩越来越多，不仅方便了船上的人们，也为码头增添了一分情趣。

　　总之，酉水船歌生动再现了民间语言艺术独具的魅力及流传于酉水河流域的民间文化的风采。土家族的风俗习惯与生产劳动等一系列民俗文化现象的基本面貌在酉水船歌里也得到充分体现。作为湘西民间文化中的代表作，酉水船歌的产生和发展，与其所处的湘西特殊的历史文化背景有着极为重要的联系。

　　从歌里我们能够看到酉水船工们的价值取向、宗教信仰、生产方式、婚姻观念等思想意识形态及其行为模式。历经数千年的风雨漂洗，酉水船歌逐渐成为酉水流域上一部规模宏大的水上民歌集。

　　酉水船歌不仅记录了湘西对外交流和贸易的历史，它所记录的酉水流域奇瑰的自然景象和它神秘的人文历史，都极具科学价值、历史价值和人文研究价值。酉水船歌所表现出来的船工们与狂风大浪作斗争的豪情和毅力，也体现了中华民族最伟大的民族力量和民族精神。

　　而今，由于碗米坡电站的建成，加之陆路交通的飞速发展，船工们已改行了，但他们的船歌却散落在土家山寨，并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