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6版:文化醉乡 上一版3  4下一版  
2012年3月18日 星期 [ 标题导航 ] [版面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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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家乡那条长堤

  姚传孝

  (二)

  过浦市第二小学东大门,在大堤上继续南行,不远处就是浦市自来水厂了。东面高高的、紧靠堤坝的蘑菇状抽水塔,像巍峨巨人屹立江边。水厂办公室及一二级沉淀池位于堤西,距水塔直线距离约百步左右。这里,原系我家老屋旧址,面积约三四亩地。想起我家那幢宽宽长长、木柱青瓦、吊脚楼式的老屋及屋前屋后的柑橘园、临江的那座码头,悠悠浓浓的乡情又一次烈烈涌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养育之恩、怀念之情,再次撞开了我那扇记忆大门,让我一下子又回到了四十多年前。

  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那个特殊时代里,我们一家成为“黑五类”家属子弟,被遣散下放,去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家人离散的同时,房子被拆毁,橘园被没收归公,橘树也被砍伐。个人与时代同命运,在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中,浦市古镇被拆毁的会馆、庙宇、古院落、古建筑不下百座。人类历史和社会文明的发展都呈螺旋式上升,有坦途,必有曲折。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有句警言说得好:“现在,人类已经有力量终结人类历史甚至全部生命。走到悬崖边的人类必须迅速觉醒、调整方向才不致跌落万丈深渊。”所幸的是,我们已经或正在“迅速觉醒、调整方向”而力挽狂澜了。

  从自来水厂继续南行约一两百步,就是浦市古镇的标志性景观、曾繁荣了两个多世纪的“浦市大码头”了。

  这座古老的码头,始建于明代天启七年,即公元1627年。系浦市当时富商———廉门姚、陈氏婆媳捐资修建。当时修建码头的来由有遗存碑文为证,这里摘录一段如下:“……吾家有余资,两代孀居,意者善行未修,天故示之罚乎?幸有藐孤,嗑口行利济事,周争恤困,通有无,皆裕如。适目睹码头圮,慨捐千金……”

  码头建成后,又几经扩建维修,成为水路要津。朝廷进出大西南的军饷,以及湘、鄂、川、黔、滇五省大部分物资都从这里往来经过。曾经“舟楫蚁拥,商贩鳞集,上下河街,往来络绎不绝。”浦市,成为当时中国大西南的重镇,是湘西乃至整个大西南重要交通枢纽和物资集散中心,一直繁盛到清末民初,长达两个多世纪。是故,昔日才有了 “小南京”美称。

  驻足此地,不经意间,我突然想起了父亲在世时,曾讲过的一段关于我曾祖父的故事。1851年到1865年间(清咸丰、同治年间),即太平天国革命时期。浦市难民潮涌,河街乞丐众多,当时我家曾祖父姚启锦(人称启锦公)家业兴旺,且信奉佛教、乐善好施,经常收容接济贫苦之人。曾在大码头旁我家的商行门口专门设立免费粥摊,解流民之饥,并长期免费摆放一些简易棺材,用以安葬那些死去的太平天国伤兵和流亡难民。为此,当时浦市人见了曾祖父,都会肃然起敬地尊称一声:启锦公!

  站立码头,感恩之情油然而生,对先祖的好善之德由衷地赞叹和敬佩!“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儒家风范,先祖为我们做出了榜样。一个半世纪后的今天,阳光下的我,忆起这些,一股暖流遍及全身,情不自禁地,朝着身后祖居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您!亲爱的曾祖父!

  浦市大码头还有许多历史故事也曾广为流传。据说清乾隆皇帝下江南巡查汉苗边关时,曾在这里上岸,去浦市西面行宫驻留,品尝过“浦市甜橙”;清末太平天国名将石达开离开洪秀全负冤出走,大部队顺长江而上,过洞庭,逆沅水入辰州府地界,西征川、黔时,也是从浦市大码头登岸,再经吉首、花垣,从秀山入川,最后兵败大渡河……直到清朝末年,快捷方便的陆路运输代替了缓慢的水上交通,进出渝、川、黔、滇的物资及军饷大部改由南路广西等地经过。曾经繁华一时的浦市大码头,也就因此而由盛转衰了。     

  当代著名文学大师沈从文先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末,在其《湘行散记》的《浦市》一文中,曾这样描述过浦市及大码头:“这是一个经过昔日的繁荣而衰败了的码头。三十年前是这个地方繁荣的顶点……每当黄昏薄暮,落日沉入大地,天上暮云为落日余晖所烘炙,剩余一片深紫时,大帮货船从上面下,摇船人泊船近岸以前,在充满了薄雾的河面,浮荡在黄昏景色中的催橹歌声,正是一种如何壮丽稀有充满欢欣热情的歌声!”

  民国初期,整个湘西仍处于不发达的半封闭状态,还没有一条公路,只有沅水、酉水两条河流连通着外面的大千世界。年轻的沈从文从凤凰出发,走浦市西面的千年古驿道,到常德、过洞庭,去武汉、南京、上海,继而北上京城,当兵、求学、奋斗、求索,许多次都是由浦市大码头启程远行……

  我记忆中,二十世纪中晚期的浦市大码头,是用浦市特有的,一块块砧板大小的红条石砌成两百多级台阶,由水中一级级向江岸缓缓爬升,两边顺南北江流呈圆锥形张开,远看似一巨扇铺于岸边,形状气势有如著名的重庆朝天门码头。

  立于其上,望大江南来北去、波涛滚滚,对岸江东古寺,晨钟暮鼓,佛声悠悠;高岩坎古寨,绿树成荫,炊烟袅袅;村落下的江边,片片沙洲,绿草萋萋。其壮丽景色,犹如仙境天成,令人心潮起伏、激情荡漾,仿佛置身图画。每每我从这里登船去县城、州府、省城甚至更远的地方,隆隆震耳的机帆船离开码头时,对家乡的依念就如经年不息的江水,绵绵怅怅,悠悠长长。

  如今,码头风光不再。大堤修筑后的浦市大码头,一级级水泥台阶代替了先前原始古朴的褚红石块,因初冬枯水季节,堤上两扇巨大的防洪铁闸门寂寞地敞开着,内侧“大码头”三个大字静悄悄地依附于铁门顶部的闸门横梁上,显得渺小而不起眼。几只机动船、乌篷船、小快艇,寥落地停靠码头,几乎看不见乘客。由于武(溪)浦、白(沙)浦、浦辰(溪)公路的畅通,这里几百年沧桑,昔日的热闹繁华,都已随雨打风吹去,淹没于浩浩历史长河之中!

  太阳西斜,沿大堤继续南行不久,走进了一片挺拔茂盛的杨树林。这里已是大堤的尾部,浦溪村的北缘。

  秋风尚未完全带走的片片落叶,仍随着这里四季不停的北风,在夕阳下的薄雾里,时不时零零星星飘过我头顶天空,在眼前孤傲地游荡着。林中延伸的大堤,就像条通往未来的时空隧道,给人以无边遐想和憧憬。视线穿过杨树林,面对日夜不停,义无反顾,缓缓前行的江流,记忆中堤下浦溪村旁鹅卵石遍地,平坦如戈壁滩的大片沙洲,如今被采砂船挖得如高低不平的山峦丘陵和其间的道道沟壑,成了“沅水老哥”额上的线线皱纹和被蜂蜇的一个个大肿包。饱经沧桑与磨难的“沅水老哥”,如今正寂寞在暮色里。

  浦溪村西边的一条沅水小支流,把沙洲与岸边大片平坦坦、虽已入冬但还是绿茵茵的草地,硬生生地分开。草地上,几头褐色的大水牛低头大口大口地啃食。不远处,几个嬉戏的顽童在草地上追赶打闹,一只小花狗也屁颠颠地跟着小主人欢快地东跑西跳。远处农家小楼上腾起的袅袅炊烟,正追赶着天上飘过的那几朵被晚霞染红的南归云头……祥和与温馨,立时赶跑了我那悠悠淡淡的离愁与伤感,沉郁的心情暂时恢复了平静。归家的意念油然升起,耳旁,仿佛响起了母亲那熟悉而亲切的呼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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