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黎代华

　　“渡船头竖了一枝小小竹竿，挂着一个可以活动的铁环，溪岸两端水槽牵了一段废缆，有人过渡时，把铁环挂在废缆上，船上人就引手攀缘那条缆索，慢慢的牵船过对岸去……” 沈从文在《边城》中是这样描写土家拉拉渡的。然而，这与太阳河上的土家拉拉渡相去甚远。

　　太阳河又名捞车河，发源于龙山县红岩溪镇，流经洗车镇、苗儿滩镇、隆头镇，于隆头古镇注入酉水，全长87公里。太阳河除其干流以外，还有贾家河、靛房河、猛西河三条支流。太阳河是土家人的河，是土家原生态文化分布区，拉拉渡就是其中一个典型的土家民俗事像，是原始河运的孑遗。

　　在船渡时代，拉拉渡是太阳河流域土家人的主要交通工具，是酉水流域土家人特别的河上交通习俗，在太阳河流域犹显为多，光太阳河苗儿滩至洗车河段就有二十几处。太阳河上的拉拉渡基本上是一寨一渡，渡之间间距最短的仅仅只有300米左右。如捞车古村的捞车、惹巴拉渡口。在村，有三渡的，如捞车古村的捞车、惹巴拉、耶铺渡口；有两渡的，如六合村的张家寨和那嘎车渡口；有一渡的，如树比村的渡船口渡口……

　　这个土家年，我带着童年的记忆，带着对拉拉渡的眷恋，走进了太阳河，走进了土家村寨，走进了土家拉拉渡摆渡人的生活，去品尝拉拉渡的历史春秋。

　　“卡档痒，有水涨。水涨了，吊沙罐。人家喊我一声懒，我吃穿二字不用管。”年近八十的袁世荣和向世豪两位老人聊起拉拉渡，自豪的言语中带着淡淡的酸楚，“船老板，勾勾卵，没得婆娘日岩板”，在我的印象中，听老人们讲，在旧社会一般人是不当船老板的。

　　老人说，旧社会船老板是个苦营生，下贱的行当。生活像个叫花子（乞丐），胡嘴的粮食是打来的。也就是百姓口中的打河粮。打河粮，一年两次。一次在8-9月间，秋粮成熟季节，量（收）谷子，每人7斤谷。一次在正月初一到十五日，拈粑粑。粑粑随主人家的意。这叫做“秋打谷子年打粑”。如今，打河粮已成了历史，船老板工钱由寨子中的村人承担，即每人每年8元过渡费。

　　土家拉拉渡其实很简单。一只木船，一根用竹篾搓成的竹缆绳（后改用铁缆绳），两段用稻草搓成的拉索，无数个用竹篾绞成的拉圈，两根用茶树制成的船叉（船桅），一根用楠竹做的船篙，一个用杉木做的船桨，两个固定在河两岸系渡船用的船桩（在选定渡口的河两岸，择适当位置立好拴船桩，或岩石或木质），这就是土家拉拉渡所有的行头。把拉圈套进缆绳，然后把缆绳系在渡口两边的船桩上，再把拉索系在拉圈上；将上叉的渡船划到缆绳处，将河床的缆绳放进船叉内，一段拉索系在船尾的环上及一头拴船桩上；一段缆绳系在船头的环上及另一头的栓船桩上，土家拉拉渡就可载人摆渡了。

　　拉拉渡要选个好渡口。好的渡口可提高拉拉渡的安全系数。渡口一般要选在有潭且河床窄、潭身长、便于摆渡的河段，就是说拉拉渡要安在慢水潭上。具体来说，潭的上下都要有副水。涨水后，便于人工行渡。土家人把安拉拉渡的地方叫渡船口。

　　“长船短马矮婆娘”。 长船说的是拉拉渡的规模。渡船要经久耐用，选料是关键。渡船船身木料首选椿木，底料首选枫木，其次枞树，最后选杉木。船长12.8米。新渡船下水前，由木匠管头，杀鸡祭船，敬菩萨，水王爷。木匠、船工、帮忙人吃一餐。船头吊一对耍系（花丝、五色布），意味吉祥平安。

　　拉拉渡在平日里是没人摆渡的。船老板在家做农活。只有在涨水时船老板才在拉拉渡上掌舵以确保乘船人安全。在平时，行人过拉拉渡，如果船在此岸就直接上船过渡就行了。如果船在彼岸，就用拉索把渡船从彼岸拉过来过渡就行了。上船后，过渡人手握缆绳，身子略向后倾，向后用缓急用力。

　　渡船就顺着力道向对岸驶去。

　　涨水撑渡是摆渡人的绝活。我的家乡树比有一个名叫渡船口的拉拉渡口。年少的我无数次目睹了船老板涨水撑渡的高超技艺。看水、择撑口、摆渡是船老板涨水撑渡三要诀。

　　涨水了，船老板首先要看水。满缸水（就是河水涨齐河岸了）是绝对不能摆渡的。那时渡船要系在河岸的船桩上。船老板要吃住在建在河岸高处船屋（伞形茅草屋）里守船。一是怕渡船被大水打去。二是怕行渡人自行摆渡过河。雨住了，水消了。船老板看水势摆渡，这时择摆渡点是关键。摆渡点一般会选在原渡口的上游的适当位置。涨水撑渡原则上要从上游往下游的河对岸摆渡。摆渡时必须要两个人。一人撑篙掌舵，一人划桨平衡船身，轻重缓急，篙桨有度。渡船在船老板的篙桨下徐徐往返两岸，行渡过往行人。在没有安全线以前，那时的摆渡安全完全靠船老板的眼法和行渡经验。

　　有次有个不怕死的人，不听船老板的劝阻自行摆渡过满缸水。船和人被洪水打翻，人被冲到下游几百米的河岸边，吓得船老板满岸跑惊呼救人。幸亏他水性好，没有发生事故。而船老板经验不足，会造成船翻人亡的事件。在我的印象中，家乡的渡船口是从没有发生过翻船事故的。

　　拉拉渡除了是过往土家行人的交通工具外，到盛夏季节还是土家儿童游泳嬉戏的一种娱乐工具。摇船冲浪、拉船竞渡、划船游乐是年少的我和同龄人每年在渡船口游泳时必不可少的三项喜乐活动。盛夏的渡船口是村中人游泳消暑的好处所，人多时可上百人，密密麻麻的男女共享河流的清凉。摇船冲浪就成了年少者的游戏。游戏者分两拨人，一拨在船上摇。把河水摇起大波浪。一拨从渡船口上游的潭尾朝渡船游。波浪一圈一圈地朝上游滚去，人在波浪中起起伏伏。越靠近渡船波浪越大。技劣者经常被波浪卷入水中，呛水是常有的事。有的还被卷入渡船底，潜游到渡船的下游。摇船冲浪，船上人讲究的是协调用力，冲浪人讲究的是水性。在家乡长大的人都有过摇船冲浪的经历。拉船竞渡就是将渡船摆在河中心，由数量相等的两拨人在渡船上各自选定的河岸拉船，看哪方将渡船先拉到岸者为胜。划船游乐则把渡船取下船缆绳，把船桅（船叉）当篙桨，划着渡船在渡口河潭玩游。但不管哪项游乐活动，千万不能让船老板发现，否则少不了一番打骂追赶了。

　　拉拉渡，是土家人一种特有交通方式，是土家村寨不可缺少的原始生活。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公路桥梁出现，拉拉渡即将化为历史的音符，存在也只为一道风景，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

　　这次回家乡，渡船口的拉拉渡已踪影不现，船老板已回归农田，打河粮已成了土家人的笑言。一路追寻太阳河上的拉拉渡，大部分木渡已化身为铁壳船。只有那嘎车渡口的木船在不悔地迎来送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