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清彰

　　千户苗寨天下奇

　　横在眼前的这条谷，并不出奇。谷里的小河，也不起眼。可是，从我第一眼看到这条谷，心就怦怦直跳。那满坡满谷的房子，直到现在仍把我的心冲得高高的，落不了地。

　　我看到了迄今最大的苗寨。我看到了世界上最大的苗寨。我看到了西江千户苗寨层层叠叠、比肩接踵、鳞次栉比的房屋时，竟为没有精彩词句而不得不用陈词老调形容其壮观而深感苦恼。

　　车子开进黔东南州的州府凯里市时，华灯初上。路边街边，处处打着千户苗寨的广告。这些广告不仅提醒我们千户苗寨离此只有三十多公里了，而且告诉我们千户苗寨无疑是这座城市最耀眼的金字招牌了。

　　当晚歇凯里。老龙说他累了，想睡个懒觉。我和二龙决定如不下雨就打早去，再回来接老龙。

　　凌晨4时，我叫醒二龙，驱车前往千户苗寨。在由东门还是西门进千户苗寨的岔路口，二龙问我怎么走。我哪知道怎么走，胡乱往右一指，往右就是走西门进寨了。

　　歪打正着。我们一路饱赏了山、水、林、寨、雾等天作之合的美景。两列耸峙的青山，夹着一河的绿水，沿着山根不急不缓地流淌。山脚水边，山坡山鼻，一片片黑瓦相连或相叠的苗寨，不时跃入眼中。雾起了，眼前的景致若隐若现，似梦似幻。车行其中，犹如奔在一幅水墨丹青上。

　　峡谷、河流、寨子，不知何名。但这是凯里通向雷山的大路绝对没错。

　　正惬意观景，路标指示左转进千户苗寨。左边的路伸进山沟里，明显窄许多，糙许多。钻一段山沟，路向山坡冲去，绕来绕去，我们总是在山中爬，林中转，雾中行。途中，没遇车也没遇人，只有我们一台车孤零零在走，肯定没走着正门。此时说什么也晚了，只能咬牙前进。

　　一座上写“西江千户苗寨”的门楼突兀在坳口上。过坳后，盘山而下。几十个回头弯倒腾得有点晕乎时，我看到对面一片黑压压、金黄黄的房子，如蜂窝似的结在山坡中。千户苗寨，我们会你来了。

　　现在，我站在峡谷一侧的山坡中向前望去，整条峡谷尽收眼中。这是一条无惊无险，平缓开阔的峡谷。谷底有条小河很不自在地扭来扭去，两侧山脉交错着向谷中抻出一条条懒洋洋的岭坎。“谷韵吉首”随便拿一条谷与之相比，都要气派得多，壮观得多。

　　不气派未必就不好用，其实那种缓阔的峡谷，正是养人的好地方。这不，我的眼眶一直扩到最大边缘，仍装不下满满的一谷人家。

　　平时，我们湘西人说大寨子，充其量不过二三百人家，而且散成很多自然寨。上千户人家连一起，那是什么样的场面，想都想不出来。

　　不用想了，上千栋房子就摆在眼前。

　　房屋从河边起势，一栋接一栋向左右排列，一栋接一栋向后边组合。上千栋房子向山坡展开，连成一排排，叠成一层层，密密麻麻覆盖了几面山坡，既让人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又让人感觉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莫非经过严格的规划设计，才建出如此庞大的寨子？

　　不过，据我这个地道苗族人的了解，还没听说有人设计过苗寨，更何况古老的千户苗寨。

　　建成这么一座古老、宏大、复杂的寨子，有力地证实了苗族人很早就掌握先进、精湛的建筑艺术。苗族虽然迄今没有传世文字，但这座气势恢弘的苗寨，让所有的文字在它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它就是苗族人写在天地间的一部传奇经史。

　　古老的民族，灿烂的文明，群体的智慧，顽强的毅力，在这里得到了注解。

　　横枕在寨后的山脉如一条脊柱，两条岭坎如脊柱伸出的两条肋骨。开始细窄得只容下草木生根，降到半坡后忽如扇面打开，寨子就落到两片扇面上，那两条岭坎好像是专为千户苗寨而生的。

　　所有的房子盖着小青瓦。小青瓦下是金黄或橙红的板壁和柱头。房子大小不一，大部分是那种二三层楼，两层屋顶，四方飘檐，连带厢房的大房子。一大片青灰压着一块块金黄，在青草绿树的映衬下，色差分明，层次清晰，整个寨子显得稳重、大气、高贵。

　　我越看越觉得，那两条岭坎像两片肺叶，不停地扇动着，为寨子送来新鲜空气和养分。再细观峡谷，觉得上苍特别眷顾谷里人，不仅给他们安排了居住的地方，还给他们提供了一谷的水、土、田、林、路等基本的生存要素。如此，那一峡谷勃勃的生机就有条件世代传下去。

　　雾早散了，拍大片的意图落空了。想到老龙还在凯里等着，来不及多想，我俩忙着往凯里赶。

　　回来时，一不小心走岔了。总觉得车子爬不上坡顶，等爬上坡顶又觉得下不到坡脚。一路绿荫遮蔽，找不到来时的路。下至山脚，见路边有个小饭店，忙下车问女老板这是什么地方。女老板问清我们的意图后，笑着说我们走错路了，这是通往雷山县城的路，刚才我们爬的是海拔两千多米的雷公山。我好奇地问为什么叫雷公山。她说当地苗族人认为这是雷公住的山，天下的雷都是从这儿打的。这一说，我倒觉得爬得值了。

　　从雷山县城边擦过，只看到一城的古屋顶。

　　接得老龙后，我们再去千户苗寨。有了早上的经验，这次我们走东门进寨。一路沿峡谷平平顺顺行走，路上车水马龙。这就对了，东门才是正门。不过，我倒觉得走西门有味些。

　　在一座停了数百台车的停车场下车，跟随熙熙攘攘的人流步过西江千户苗寨牌楼。拐一个弯，千户苗寨到了。

　　现在，我们从谷底进寨，穿行在河街上密密匝匝的房子中间，与早上从对坡上遥看寨子的感觉完全不同，可以近得用手触摸那些房子了。

　　什么样的木料发出如此金黄或橙红的色彩？近看才知，那是从枫香木料上发出。我曾听过传说，红彤彤的枫叶是苗族先祖的鲜血染红的，因此，苗族人对枫树奉若神明。用枫树做板壁和柱子不仅能与先祖血脉相连，还能得到先祖的庇护。抚摸着枫树板柱，我仿佛触到祖先奔腾的血液。

　　河街两三丈宽，青石板铺得严严实实。两边是柱黏柱檐贴檐的两排房子，样式与寨里的相同，只是把底层的杂物间开成铺子。铺子里摆挂着琳琅满目的旅游商品，与其他景区别无二致。木房夹着的街道虽被如潮的游客踩踏着，被旅游商品充斥着，我仍一眼看出它古老的功能，这里定是苗寨的乡场，是千户苗寨千百年来的商贸场所。找个铺子问一下老板，果真如此。可惜我们只看到一街的游客，没碰上苗族人赶场。

　　街边打开一个个口子，作为通道伸进寨中。顺着口子看，三五栋房子一挤，通道就消失了。再往山上看，上边的房子好像撸起脚踩着下边的房子往上跃，直跃到与天边相碰。一坡的吊脚，踩着石块，立在坎边，悬悬地顶起又大又重的房子，既让人担心不已又惊叹不已。这景象，神奇、壮美而撩人。不平屋场，依山就势起房子，这种省工又省力的建筑办法，苗族人早就掌握了。这智慧，不由得人不钦佩。

　　一位头顶绾着圆包髻，髻前插一朵大红花，着一身绣花黑装，面容清秀的中年苗女，双手抱腹，在街上踅来踅去，早就引起老龙的关注。老龙走近她好心地问是否丢了东西。她笑着把双手打开，露出一块小牌子，牌子上写着欢迎住宿的字样。老龙恍然大悟，她是在招揽客人住宿。问她为什么不把牌子亮出来。她脸飞红晕害羞地说不好意思。这世上竟有如此质朴的生意人！要不是早安排好了住处，我们铁定是要住她家了。

　　看不完，看不够，看了还想看这一谷神奇的房子，神奇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