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向洪宾

　　一副沉甸甸的担子在大哥肩头有节奏地颠簸，雨水如线般从他的衣帽间灌向裹着厚厚黄泥的腿间，那些黏稠的泥土便随着每一次迈动的步伐跳上了那张不满十八岁的脸庞，大哥就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清晨的风雨中。 

　　伯父家在镇上开了一家手工擀面作坊，由于生意不尽如人意，大哥便学着别人赶起了山集。赶一趟山集，短的三天便可回程，碰上换货的主家不多或是天气不好的话，没有个把星期是回不来的。这期间的滋味，没有赶过山集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赶集，对于山区人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与愉快的事。通常只有在每逢赶集的日子里，他们才可以完成许多平日里无法完成的事情。于是，每一个地方都会根据自己的需求，同时参考周边村寨人数，田地农活的季节与彼此之间的交通等众多因素，制定出不同的赶集日期。或逢三、六；或逢四、八；或做一、九，不管赶什么样的日子，均按农历来计算。通常不同村寨之间的日子都不会重叠，这样的计算方式全面兼顾到了村与村、寨与寨之间的关系与利益。东村的稻谷、西寨的豆角、山上的山货、河边的水产等等用来日常生活与维持家用的物品，只有送到了集上才会有充分的互换空间。 

　　赶集最热闹、物品最丰富的地方，当属于那些位于山地之间的小镇或小城了。这些地方相对宽敞些，有利于赶集人充分展示与摆放他们的物品；另外，这里的人流量相对要密集些，其地域覆盖面也相对广泛些，购买力自然要强些。于是，山区里赶集的最佳场所自然就定在这样的场合。 

　　赶集前一天，小镇里就会看到有商贩陆续到来。有挑着担顺着山路走路来的，有背着背篓结伴乘船来的，最气派最牛的要数周边县城里那些商家了，他们开着“突突”作响的拖拉机，一路冒着黑烟“冲”进小镇，车厢里货品堆的山高，东摇西晃地引来一群顽童跟在后面闹哄哄地，把小镇闹热得像过年一般。这些提前来的商贩通常都是离集场远的，不提前来就没法完成事先安排好的活计。另外就是货品比较多，需要提前做好运输工作，否则就会耽误第二天的生意。最重要的是想抢占一个好地段，不光要有宽敞的地方摆放物品，还必须是所有赶集人流的必经之地。这种集天时、地利的好场合自然是要下手早些的。当然，这样的好场子并非是谁想要就能要得到的。小镇、小乡每家住户门前的路段，都理所当然地归属于那些住家户们，于是商贩们便会想法与那些黄金路段的住户们建立一种很好的合作关系，通常的情况是支付对方一定的费用以做租金，或是用一些等量的物品作为交换，这样双方都得到了互惠。等到时间长了，彼此之间的关系融洽了，相互间有事无事地走动多了起来，这样的交换也就不存在了，因为都亲如一家人了，谈条件就生分了。在镇上有了这样的亲戚自然是很长脸的事。 

　　赶集前一天晚上，镇里的夜是最热闹与丰富的了。镇上的人家忙着制作米豆腐、凉面、包子、油饼等食品。提前到来的商贩则在摊位前一堆堆地码放与整理带来的货品。但见那些女人、男人们个个都忙得一头大汗。远远地便看到小镇人家灶房里的火焰与路边商贩点起的油灯映红了小镇的半个夜空。等到午夜时分，各家都忙完了手边的事情，简单的洗漱下，便都聚集到河岸的码头边或是镇中供销社门前的场坝中，一边享受着晚风的清凉，一边拉扯着家常，彼此间交流着集市信息。拉着聊着便有人唱了起来。唱的是那种古老的山歌，曲调低沉却不失轻快，在月下的夜空里仿如一张巨大网，把那些睡着的与醒着的人啊、狗啊、树啊、屋啊尽数网在其中，然后轻柔柔地晃啊晃啊，就这样一直晃到天边的山脉间露出了鱼肚白，大家才从那悠然的曲调中回味过来，急忙赶回家中准备赶集的事务去了。 

　　还未等那些听了一夜歌子的人回到家里，外地赶集的人便从小镇外的山路、水路、公路，挑着、扛着、拖着，四川的、贵州的、湖南、湖北的，由不同的方向纷至沓来，瞬间把个小镇喧哗了起来。 

　　镇虽小，但集却不小，满满当当的货品与进进出出的人流，把小镇填充得再无半点空隙余地，只见黑压压的人头与那层层叠叠的屋檐连成了一片，好像一不小心便可爬上了别人家房梁般。集上的物品多而丰富，顺着小镇入口看去，只见青花瓷碗一只接一只摆放在大案板上，里面盛着黄灿灿的汤水，即解渴又便宜，这是大碗茶；几口大铁锅一字排开，红亮亮，油晃晃透着诱人香味，大块大块的狗肉早已炖得骨酥肉烂，这是鼎鼎有名的娘家狗肉铺；白如雪、形如奶，入口即化，一个个整齐地码放在热气腾腾的蒸笼里，那是娃儿糕；一大盆一大盆滑溜溜、黄澄澄如线似雨的红薯粉用井水浸泡着，边上配着红的酸辣椒、绿的小香葱、白的蒜绒，这就是苗家凉粉。还有那摆放在竹篮里的土家叶儿粑，产自山里红的绿的齐排排码放在地面的时令果蔬，来自城里花色各异的衣裳与面料，则高高低低挂在临街的店铺前，欢蹦乱跳的猪仔，双角如月的大水牛，各种各样的货物一样连着一样，合着那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爽朗的大笑声，小孩的哭闹声，零零种种地夹杂在一起，从小镇腹地一直延伸到镇外的空场，然后又从镇外空场圈回到小镇的腹地，就这样曲折蜿蜒地把小镇填充得满当当的。

　　众人忙完各自的赶集目地后，已近黄昏，便收拾好各自的物品，结伴唤友朝家的方向赶去。爱热闹的，便找一个店铺约上三、两好友，大碗肉大碗酒地畅饮起来；喜欢清静些的，便聚到河边的岸口围成一个圈子，双手托腮，唱起歌来；年轻的男女们，则会选择一些即不喧哗又不乏人的地方，一边完成家里交代的事情，一边暗地里寻找着自己心仪的情人。碰上意中人，或上去搭话，或故装买家去做生意，如果彼此间相互生出好感，便会悄悄地退出这方场所，找一个隐蔽的地方再作进一步了解。这样，既不会让旁人笑话年少多情，又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这便是神秘而富有诗意的“赶边边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