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学明 十二(上) 上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期,改革开放刚刚起步。一些头脑灵活的人,利用城乡和地域经济发展的不平衡,四处进货出货,从中赚取差价。这种市场经济的商业行为,在当时被认为是不务正业,是投机倒把,是扰乱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秩序的投机倒把罪。一些经常外出做点手工生意的人,也被当作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投机倒把分子进行打击。 我至今不明白流窜犯是什么性质的犯罪,流窜犯可能也像投机倒把犯一样,不务正业,四处流窜,才叫流窜犯。 那天,在人民公社做特派员的孔庆良大叔到学校找到我,讲娘被抓到公社了,让我去看看。他讲娘是他抓的,全县搞运动,打击好喰懒做的流窜犯,他米有(没有)办法,他不能徇私情,要我理解和原谅。我问他为什么,他讲有人检举我娘瘫痪一年多后,病好了也不出集体工,而是好喰懒做,继续装病,拄着拐杖到处乱窜,丢社会主义的脸。 我一听娘丢社会主义的脸,我这个好孩子好学生,特别是社会主义教育出来的“三好”标兵,真是无地自容。娘哪门(怎么)能这样呢?我一定要跑到公社问问娘为什么。 公社与学校只有几百米之隔。我生怕老师和同学晓得娘被当作流窜犯抓起来了,做贼似的,心虚得很。我恨娘丢了脸。但还是担心娘米有喰饭,就在食堂打了一碗饭,还跟同学借了菜票,打了一勺肉,装在书包里,边走边回头看看是不是有同学或老师发现了我的秘密。 学校和公社之间的一大坝田园里,油菜花张灯结彩,开得正旺。春风的刷子,只那么轻轻一刷,一丘丘油菜地就被刷成了一块块黄地毯。油菜花的鲜黄和芬芳把我浸润、淹没。我无心迷醉,穿过鲜黄和芬芳,朝着公社,一路小跑。 公社很大。有五六栋,都是两层楼的木房子。其中一栋木房子的一层楼全关的流窜犯。其他的流窜犯都是几个人一间房关着,就娘被关在单独的一间房里,在二楼。 当我端着饭碗站在窗户边时,娘惊喜地站了起来,随后就落泪了。娘已经好几年米(没)看见我了,娘流着泪问:你来了,学明,庆良大叔喊你来的? 我只是“嗡”了一声,算答应。 我把饭从窗户里递给娘。娘米(没)接。娘讲:娘喰过了,是你庆良大叔送的,你莫恨你庆良大叔,他是不得已抓我,他对我很好。你看,他们都是几个人关在一间,就我一个人关在一间,这都是你大叔人好心好,照顾娘。你大叔送的饭里还有好多肉,比你送的还多。娘喰饱了,你留着。 我晓得娘是舍不得喰,想把肉留给我,我就讲:是不是大叔送的牢房饭好喰些,我送的饭不好喰? 我这样讲,娘才会喰。 娘的泪水更多了。娘指着地下讲:你看,你大叔给娘送了好大一碗,娘米(没)喰完。 我一看,木地板上,的确有一大钵头饭,上面的确有不少肉。娘肯定是伤心难过,一口都米(没)喰。在讲究根红苗正的年代,出身寒苦,从小就过着流浪生活、根红苗正的娘,哪里受过这般侮辱? 我讲:娘,我晓得你米(没)喰,你喰。 娘讲:儿,娘喰不下,娘不是流窜犯,不是坏分子,娘米(没)给你们几姊妹丢脸。 我讲:你不是流窜犯,人民公社哪门(为什么)抓你? 娘讲:人民公社抓错了,过几天,人民公社肯定把娘放了。 我讲:你米(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人民公社哪门会抓你?人民公社哪门会随便抓人?你肯定做了。 娘一听,就放声长哭:儿啊,娘真的米有(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党和政府的事,真的米有(没有)丢社会主义的脸,娘是冤枉的啊! (未完待续,本版《娘》由知识产权出版社提供,热销及团购电话湘西文广传媒有限公司2185566 218599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