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学明
十二(下)
正讲时,孔庆良大叔走过来了,孔庆良大叔见我这样讲娘,变了脸厉声呵斥:你娘被抓,就是因为你!不盘你和你妹读书,你娘会瘫痪?你不拼命读书,你娘会被抓起来?你娘不是为你还是为哪个?你这个米有良心的,再这样对你娘,我把你抓起来!
我胆怯地低下头嘟噜:我娘米(没)错,你抓我娘搞什么?
娘赶忙擦了泪水替我圆场:大叔,学明小,不懂事,你莫吼他。
孔庆良大叔瞪着我讲:死到你学校去,莫到这里怄(气)你娘,不晓得你哪门读书的?书都读到牛屁眼里去了!
娘讲:我学明成绩好,全校第一。
孔庆良大叔不屑一顾地:全校第一有什么用?连娘都不孝顺,全县第一都米有(没有)用!死转去!
见我还不动,孔庆良大叔又吼:把你的饭菜都端转去!你娘这里有我,饿不死的!
严厉的眼神和表情,使我不寒而栗。
我赶忙端了碗筷,往学校跑。
本来我就怕带了枪的孔庆良大叔,有了这顿凶,我更像老鼠见到猫。
娘在公社关了一天,就被放了出来。当孔庆良大叔把电话打回大队(村)时,作为大队支部书记的大婶娘向汉英把他一顿臭骂:你哈(瞎)眼睛了!乱抓人!学明他娘是什么人你还不晓得?你快把她放了!无缘无故地抓一个孤儿寡母,你让我以后哪门做人?你不放,以后就不要死转来!
向汉英大婶娘是孔庆良大叔的妻子,又是大队负责人,她的话,当然取决定性作用。因为,社员是好是坏,大队支部书记最清楚。
娘被抓的消息,还是在学校很快传开了。纸包不住火。彭学明是学校尽人皆知的名人。彭学明的娘被当做流窜犯抓起来,当然会成为学校爆炸性新闻。只是彭学明以为别人不晓得。
娘放出来的第二天。晚自习。我班一个叫王自泽的同学突然站起来讲:同学们,我今天有一个惊人的消息,我要检举揭发!
同学们问什么消息,要检举揭发哪个。
王自泽指着我:彭学明的娘是流窜犯!彭学明的娘被公社抓起来了!
同学们惊讶的目光和惊讶的嘘声,立刻像万把利剑汇聚一起,直刺胸口,前所未有的耻辱,有如万把利箭,穿透我心。我在学校赢来的所有荣耀,所有尊严,和所有敬意,此刻都因为他的“检举揭发”和“道破天机”而烟消云散,付之东流。
我先是惊慌失措地看着大家,貌似辩解求助。
后惊慌失措地低头逃避,想找个地孔钻进去。
最后就有一团怒火直冲胸膛。
我愤怒地站起来,咬牙切齿地骂王自泽屋娘。
王自泽也大喊大骂:
你娘就是流窜犯!你还在这里充什么“三好”标兵?
我跑到王自泽身边,揪住王自泽衣领,指着王自泽的鼻子:
我是“三好”标兵关你什么事?!你有本事也拿一个“三好”标兵!你眼红我“三好”标兵就污蔑我娘是流窜犯,你娘才是流窜犯!
王自泽自以为捏有我的短处,理由充足:你凭什么污蔑我娘?
我讲:你凭什么污蔑我娘?
王自泽讲:你娘就是事实!
我讲:你娘就是事实!
王自泽讲:你娘被抓好多人看到的!
我讲:你娘被抓也好多人看到的!
王自泽见他讲什么我回什么,也开始气急败坏起来骂起娘来,我一拳打过去,然后不由分讲,把他拖出桌子外面,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顿。
他在我们班个子最小,哪是我的菜。还米(没)等同学们回过神来,我三拳两腿,就把他打趴在地,起来不得!
我长时间米(没)打架了,一口恶气,全在拳脚声中出了来。
恶气出来的代价,就是我平生第一次给老师写了一封检讨书。
表面上,我似乎在为娘的名誉而战;实际上,我是在为个人(自己)的荣誉而战。
表面上,我战胜了;实际上,我战败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就此彻底认为娘给我丢了大脸,我彻底地自觉形秽,自卑自闭,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来。尽管我还是“三好”标兵,尽管我还是荣誉连连。我从心底,个人(自己)把个人(自己)彻底打垮了。
我不允许娘再来学校看我。
取而代之的,是我年幼的妹。
我是一朵春光早昧的油菜,未开先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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