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明 摄 文/高翔 近日来,心绪颇不宁静。扰攘的人事,如条条的藤蔓,缠得心头喘不过气来。黄昏时,便去镇上走走。这时,有清澈的笛声从小镇的南路口飘来,透明、温软。 就这样,身心浸泡在了笛声里,一路漫步。我知道,“老笛”又在吹笛了。只是,这笛声好久都没有听见了,如同是久别的亲朋,格外新鲜。但笛声有点虚弱,如同一缕新嫩的生机,从枯枯的草叶间冒出来,显得颤颤巍巍,且悠悠远远不坚实,不及以往如鸟雀的叫声一样清脆、如太阳的光芒一样明亮。 “老笛”咋啦? 想想“老笛”,他也真是不易。二十年前,因为一场大病,就把光明和他隔开了。尽管眼睛还是清清亮亮的,却看不见了万物。四口之家,倒去了一根顶梁柱,所有的担子就留给了妻子。年轻的“老笛”,平时是照料家庭,而如今是家庭照料自己。想着想着,悲从心起,在深夜里,常常流泪,甚至有时想到了最逼仄的路……还好,妻子忠厚勤恳,他们在小镇南路口,开了个夫妻面馆。瞎子“老笛”就坐在店子里,陪着妻子,度着日月。妻子累了,随着一声叹息坐下来,“老笛”听在耳里,痛在心里,于是就给妻子哼歌。但嗓音不好,遂操一根笛子,昼里夜里,没命地吹,将小面馆吹得春意盎然。因为吹笛,他也给自己吹出了“老笛”的外号,日子也就被吹得绵长,韵味十足。 我第一次认识他,是在他那里吃面。当时,我一边吃着面,一边听着“老笛”的笛音,一路的疲劳,被洗得荡然无存。沐着清爽的笛音,整个身心似乎在草叶上奔跑,是一种脚不沾地的奔跑。奔跑中,似乎碰着了露水,于是阵阵清凉在心上滑动;似乎碰着了鸟声,整个身子变得轻盈,倏然间飞翔起来。那时,你什么都可以去想,也可以什么也不去想,便觉得自己是个最轻松的人了。一碗面吃完,竟忘记放了筷子……一曲终了,他便冲着我坐的方向笑,淡然地笑。 突然,在我的心底里,便觉得瞎子“老笛”的善好,是一种亲亲和和的善好。如果那面馆没有笛声,不知要枯燥多少呀。 “您———吹得有些不足。”我说。 “是哪里?”他笑笑,一脸平平和和的样子,如同是平静的秋空。兴荣枯败的招惹,已经淡定无牵。 “听得我差点忘记放筷子了!” 三言两语的对话,我和瞎子“老笛”,便互相记住了对方。 只是前几日,“老笛”不怎么吹笛子了。今天笛音飘起,怎么如此虚弱? 我推开“老笛”虚掩的一扇店门,也推开一个人的心门。“老笛”头上裹着白色绷带———他跌倒过?“老笛”握着一管油亮的笛,轻轻地吹着,平静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笑意,一双清澈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对着灶台———他的妻子在生灶火。妻子沐浴在笛声里,很有节奏地忙着自己的生计。“他这几天没吹笛,我还有点不习惯哩。”“老笛”的妻子说。“前些天,为了买一根好笛子,他被车撞了一下。我说他这个人,也真是的,我叫他到床上多躺会儿,他说睡不起了。没有听他吹,我就累死了?他也真是的……”显然,“老笛”的笛声已经是夫妻生活中的一部分了。在二十年的时光里,“老笛”处在特定的舞台里,他便用笛声将生命里的不足精巧地装扮着。一路用美,喜悦着别人;一路用美,烫平着自己心底苦闷的皱纹。 “嫂子,来一碗面,还要一碗笛声……”我怔怔地说。 而心底里,我羞愧了。想想近日的烦扰,想想自己所处在舞台,比如工作,比如人际……可我的笛声,又吹响在哪里? 一扭头,忽然瞧见,夜扯起了黑色的帷幔,而幽蓝的夜空里,一枚星星,正亮亮地闪烁着。耳际,有“老笛”的笛声,从二十年前就起飞的笛声,一路飞来,清清澈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