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洪宾

　　撑一张雨伞，脚步击破那层清澈的积水，落在巷道深处的青石板上，迎着扑面的河风，独自一人漫步在一个名叫里耶的小镇里。 

　　几盏红色的灯笼散落在小巷人家的窗沿、门头之间，巷道人家的房舍沿着巷子的走向一字排开。房门或开或闭，空闲的桌椅上猫咪睡意正浓，没有川流不息的游人，没有随处兜售工艺品的商贩，没有挂满让人失去欣赏意识物品的店铺。一间间低矮的木房依着背后的酉水成环形密集漫开，临街的房屋大多是前店后家两进式三开间的木房子，挑水屋檐，弧形望板，铺台货柜，陈列有致，每户之间均建有码头形的青砖封火墙。

　　雨中的巷子人影稀少，偶尔一两个顽童或路人也只是一闪便过，只留下巷道里或灰或黑的色调。曾经的繁华与熙攘全都隐退于雨色之中。一群白鹅在一口古老的池塘里嬉戏，几张红掌拨乱了一池的水草，只拨得一塘池水与飘落而下的细雨如一幕水帘把眼前的天与地紧紧地连在一起。

　　路旁几株古老苍劲的梅李掩映着几张石凳与一座建筑。走进其前，几块石碑上记载着这几株梅李的过去与故事，一首首七言绝句把几多风花雪月的往事深深埋藏在那些文字的背后。一道青砖石墙把那座建筑硬生生地与这株梅李隔开。站在墙外，静静地看那建筑精美的门栏及精雕细刻的窗花，从那一级级青石台阶引入深幽的院落间，不难看出这座房舍曾经演绎过多少家史国事。

　　我止步于墙角，不敢再轻迈一步，就静静地立在原地，静静地对视着眼前的景象。我知道，在我所坐着的这方小镇里有着如八部庙、婆婆庙、土王祠、文昌阁、雅麓庵、万寿官、关帝宫、水府宫、青平寺、战国古城遗址等众多的名胜古迹，但在那一刻的时间里，生性喜欢旅游，喜爱探根追源的我竟然没有走进它们任何一间。因为我生怕在这夏至的细雨中我那轻轻的脚步，惊落了那些布于窗棂瓦棚间的尘埃，让那些沉睡在其间的千秋家国梦再多出几许愁绪。 

　　雨止住了，我就地坐在石凳上。

　　小镇的街道随处都有可直通河码头的便道，每天在这里停泊的船只多为乌篷船，大小不一，有专跑常德、汉口的大船； 有用来跑保靖、沅陵的客船；还有用来打鱼养家的小船，听说在其最为繁华时每天都会有一百多只乌篷船停泊岸边，船上灯火与岸上万家灯火交相辉映，让人不由地生出许多豪情来。但这一切都成为过去，只留得一城的往事静静地伴着眼前的小镇，守着一城清雅与厚重。

　　河对崖的稻田里绿生生的一片。近视的我分辨不出是收割之后萌生出的野草还是新插的禾苗，也不想去识别它们，就那样看着那一片绿色一点点地漫向远处的山，看着它们慢慢地爬上山顶然后漫进富含雨水的空中，悄悄地浸染着那些飘浮的云、缥缈的烟，直把它能触及到的一切都浸染得如它们自己一般的绿。

　　小镇此时正值茶香飘扬的季节，无论走在镇里的哪个角落，清淡的茶香都会随着丝丝细雨洗涤着远来的游子。衣着朴实朴素的老人与头顶斗笠的女子们的身影时现时隐地印在山间的茶林里，他们精心采集着枝间的每一棵绿芽。

　　一位挑担的老人从我跟前路过，回首打探着我，我知道是我打扰了他们的生活与清静，只能报以轻轻地一笑，并点头示好。老人转身而回，将担子上的青布掀起，拿出一块雪白的碗儿糕请我品尝。舌尖刚触及到那一层糕体，一股清凉香甜微酸伴着米香直浸心脾。老人看着我会心地笑着。我邀老人同坐。我不多问他也不多说，老人与我并坐在路边的梅李树下，共守着眼前的小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雨丝再次飘起，起身回程。到巷口与老人挥手道别，看着老人的背影渐远在那高高的牌坊下。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打磨出了一个沙眼，那些被芳草浸绿了的雨水灌进鞋里。于是，脱了它，赤脚走在小镇的雨巷里，感觉着那雨水慢慢地浸入我的肌体。在纷纷扬扬的雨丝里仿佛我也变成了一滴夏至的雨滴，穿过楼舍与坊牌间的文字，随着那满天的细雨一起轻轻地敲击着古镇那扇敞开的大门，合着那一段段从门里间传出的故事，唱起一首小镇的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