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彬馨

　　莲台山雾语

　　作为湖湘平原和云贵高原的节点，吉首多山，成岭或成峰，将大大小小的谷地、盆地、小开阔地勾勒成一幅幅各成景色的画卷，非燕雀不可鸟瞰，只得局部，而在吉首最高峰———莲台山，据说是可以纵览全景的。

　　盂兰盆节（即中元节），天气也有礼佛怀亲的意思，有肃色，聚云而不雨。行至矮寨，丛云已经裹住“矮寨悬索桥”两端，群山峻岭之上一虹艳色飘在云雾之间，似是今天“登峰造极”的门楣。从地面到桥底330米，这一空旷的距离，仰望，有星月一样不可触及的遥远，从桥面俯瞰，是虚空无着的恐惧，而今天要去的是其三倍海拔的莲台山，966米，至少在登顶之前，对于这样的数字化的海拔我们是没有概念的。

　　清盛时的地理学家刘献廷在《后横塘》诗里面说起过“莲台”：“只今九品莲台上，欲化朝云暮雨峰”。一路，我们攀着云雾而上，从梯田延伸到灌木深草，从草间到乔木丛林，刀伐脚蹈出只有浅浅痕迹的甬道，越是高处，越是云雾迭迭。如果没有说话，除了树叶灌木和我们行走的摩擦，一切阒静如烟，以至再也看不到山下的村落的时候，还可以听到婴儿嘤嘤的啼哭和妇人轻拍吟唱。

　　总以为看到山顶的时候，向导告诉我们才到了三分之一，这个山顶之后，会看到另一座山顶，而第三个看不到的山顶将是我们今天的终点。就算漫山迷雾，这样的解说和所见让人看到，这山是叠加起来的，恰似莲花的复瓣，最高处，则是高出花瓣的莲台。

　　山势越高，树木越少，渐渐被不同于山脚和山腰的植被取代，蝴蝶一样舞蹈着的“八仙花”越来越多，雾没有消散的意思，把近在咫尺的景物都变得朦胧了，成片成片的“八仙花”在雾里面，海浪一样袭来，不断给攀登以乐趣，忘了脚下泥泞，忘了疲劳，让眼界都活跃起来，就算看不到山下壮丽的景色，也算是弥补了，向导说前面就是山顶。

　　莲台山的灵气多多少少是与佛有渊源：佛家有云，这世间，有一个念佛人，极乐世界七宝池中，就生出一朵莲花来，莲花中间的莲台，就是念佛的人往生极乐后的座位了。莲台山顶原有一座庙，新中国成立前毁于一场匪患，土匪将庙里的文物洗劫一空，烧毁了大殿，仅存一口铜钟流落他乡，至于土匪恶行的结局，大家都了然于心。山顶现在仅有寺庙遗址，即便如此，每年仍有很多信士不辞辛苦而来，以攀登力证虔诚，在莲台山顶的废墟前许心愿。据说只要是登顶之人，总会遂愿，总有不同的人生境界在下山之后呈现。

　　庙宇的废墟比我们想象的更加颓败，但在被焚毁之后应该有断断续续的修缮。半人高的石壁，已没有被烧灼过的痕迹，屋顶的木架搁在残垣之上，大殿内还有三尊佛像，但是没有遮风挡雨所在，佛像只看得清大概形象，风雨的痕迹印在佛像的脸上，倒是有几分像泪痕。想来，菩萨也是有难处的，世人在叩她的时候，总在求着自己脱离苦难，菩萨有难的时候，又该怎样祈祷呢？

　　寺庙后面有一颗老桃树，略有挂果，有如果是春季，定是满枝头的灿烂。向导说，除了刚刚一路的八仙花，映山红也是奇多的，5月末，漫山漫山都是花———草木果然是有情，以花开佛前，回馈造物润泽。

　　下山的时候，想起雪小禅的一句话：“终于明白菩萨为什么低眉，她不愿意让众多的人来叩她，而愿意我们把自己修炼成她的样子。” 

　　梯田上的寨子

　　莲台山脚下的村落名唤“联团”，与山名谐音，矗立在一叠叠的梯田之上，算是莲台山的基台，支撑着她的海拔。

　　从矮寨通往寨子的公路还在修筑，因为交通的阻隔，寨子真空于繁华世界，一直保持着从历史中走来的模样。桐油板壁的木屋、石块砌成的石头屋、青砖马头墙的窨子屋，和梯田一样依山势布局，错落有致，每一个角度都可以入画。两棵足足3人才能围抱枫香树在寨头一个小台地上，一棵枝繁叶茂，一棵枯槁遒劲，枯败的那棵被雷击之后，仅余硕大墨色的枝丫，周身三三两两长出厚厚的木菌子，像是水墨画作，故意为之。两棵树紧紧依偎，一衰一盛，一阴一阳，相得益彰，煞是好看，有白鹭在其间筑巢，有村人在树下休憩，有孩子萦绕嬉戏……

　　除了家家有鼓，人人会鼓，联团村与矮寨其他村寨不同的是人人会苗拳，户户有兵器，更有苗族武术的传承人，是远近闻名的苗族武术之乡。

　　史料记载，石把志于清光绪十六年（1890）年9月13日出生在乾城县中黄乡（今矮寨镇联团村）一个农民家庭，自幼年酷爱武术，常随父学习祖传苗拳。（1933）秋，在凤凰县城举办了一次轰动湘西的苗汉武林高手擂台赛中，石把志力挫群雄，被“湘西王”陈渠珍一眼看中，成为千人“黑旗大队”总教头。寨子里有很多关于石把志的传说：太平天国战败后，一刘姓将军流落联团村，寄居在石把志家，更是传授了他毕生所学。据说石把志在练拳时，将打年糕的石臼顶在头上，一步踏出去，地下便是半膝的深坑，力大无穷。他曾经从凤凰回联团，陈渠珍送高头大马三匹，从凤凰驰骋而归，其威风英姿在如今的联团村还被人津津乐道。而现在还生活寨子里，石把志的后人石成强更是继承了祖父的十八般武艺。

　　从莲台山下来之后，我们恰好约在石成强家里吃晚饭，一桌子山珍倾尽了寨子人的热情。更惊喜的是，晚饭后，石成强应我们请求，在寨子里的球场演练祖辈传下来的绝技。这个看起来极其普通，个子矮小清瘦、少言、一脸谦笑的苗家汉子，耍起苗拳、苗刀、流星锤的时候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以为会被硕大的兵器压倒气势的他，从地上撅起兵器的一霎，兵器已经是其威风的一部分，杀气的一部分。就这样，他从苗拳、苗刀、大刀、棍、叉、流星锤一样样兵器演练着，山峦藏青，风声暗动，恰似那个兵马慌乱的年代近了，等他礼示立定，一切又归于平和，不知道这其中承载了怎样神秘的力量，让我们惊叹不已。

　　还有很多与苗族武术息息相关的巫蛊、医药，似乎不是一两天能够窥其端倪，联团村实在太多神奇，只待以后探寻了。

　　出寨子的时候，正在如荼筑建的通村公路又平坦了许多，一些炊烟在寨子里青绿地升起，梯田的秧苗有声音地拔节灌浆，一色苗乡暮色深深浅浅地在归途上展开。同行的镇领导说，以后梯田除了农作物还会种有花的经济作物，比如迷迭香、比如熏衣草，联团将来会很好。白鹭从头顶划过，清凉地，温和地，自顾地往枫香树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