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春林 初冬的天气好得让人生疑,于是,便想起中原的雪。 北上那年,我刚好十七岁。黄河边上肆虐的风沙,卷杂着雪花飞舞,就这么铺天盖地地下了几天,厚厚的积雪没过膝盖。对于南方的孩子,如此苍茫的世界,不仅是惊奇,更是震撼。那年的冬天,我跟一群涉世未深的同龄人,灰头土脸地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单纯地笑,身边会有个人轻轻弹落肩膀上的一片淡雅的雪花。那还是个相信永恒的年纪,还能只为一个照面抑或一个笑容而活。很多情感都能在严冬里发酵而变得炙热起来,哪怕是远方的一封家书、一张模糊的照片。 从此之后,就越发喜欢起冬季来,享受中原冬季的漫长和鲜明。以至于我现在鲜明到尖锐的性格,在很大程度上跟中原的经历有关。 回乡几年,冬季似乎都是一闪而过,没有漫天的雪,也退却了炙热的情。在经历过现实的打击之后,莫名其妙地开始在显微镜下过日子,对周遭的环境,对关乎自己的事务,容不下一丝的尘埃和瑕疵。过于严苛的处世,期待的人、期待的事便迟迟不来,生活也显得沉重。 2014的日子称不上精彩,却颇有坎坷。投资失败、店铺关门,被最好的朋友欺骗,以及种种。当我站在今天,去看看这一年的境遇,完全回忆不起自己是怎么走过。是靠坚韧,靠毅力,还是靠逃避。当看到血肉模糊的自己,这些无谓的追究显得有些多余。记忆很容易被放大而无当,尽管我试图避短扬长以博取对过往的心安,但还是有足够的弊端让我意识到,其实我面对的一个仍不健全的自己。 对于我的遭遇,亲友们避而不谈。有意无意地关心也被我不可触碰的尖锐而变得谨小慎微。前几天搬新家,没有声张,但还是有很多亲友从远处赶来,为的就是能聚在一起吃吃饭、说说话。席间烤着炉火,炉火温抚着每个生活其间的人,使得所有人都有一种不胜酒力的微醉。在这样一个环境中,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很长时间的情感缺失,忽略了很多触手可及的温暖,把他们遗落在了岁月里。 想起小时候,在有暖阳的冬季,总是看到老妈和姨、姑们在木屋前的台阶上安静地坐着,抱一堆线团,耐心而又忙碌地为我们织毛衣。竹制的针与色泽艳丽的毛线在她们的指尖来回摩挲,那些款式花色新颖别致的毛衣便在一针一线的编织中显现出来。她们的脸上是平静如水的从容。那时年少懵懂,愿意穿街市里那些更为精巧的衣物,于是便有意无意地婉拒她们的好意。 孩提时的婉拒和成年后的尖锐如出一辙,都在不知觉间,忽略且漠视了很多爱意和温暖的传递。一路走来,丢掉许多看似平常却静寂无声的爱才换来今天我们的成长,这份遗憾和疼痛,或许也正是成长的代价。而当我们拥有瓜熟蒂落的成熟,方知心中有暖的人才能过得从容,就如同阳光底下织着毛衣的妇人们。不由得感念这一盏炉火,让我明白在前行的路途中,人性天然挣扎,挣扎于向动物性的堕落和向神圣性的升华,而正是生活中不断真实发生的种种温暖,种种光亮,让人性得以自己拯救自己,让我有足够的勇气去经历种种劫难,去相信美好,无论面对来世预言还是面对现实打击。 就像这个冬日,没有铺天盖地的雪,没有适合把温情放大来演的土壤。但却还有那么多关于爱,关于友情,关于亲情的细枝末节供我回味,散落天涯的那一份暖意依然能将彼此聚拢,然后在彼此的掌心写下日月倾城,并且萌发我内心久违的人性光辉。 不管在哪,这都是属于所有人的暖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