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翔

　　春天寄信来了，是快件。

　　帮助投递信件的是大地，它以树木为手臂，用树枝的长指，将一封封树叶的邮件，惊颤颤、喜怯怯地举了起来。那清新的鹅黄色，在春风的摇曳下，散出乍长乍短的光，毅然惊醒了一直呈低伏走势的气温，惊醒了板结一冬的灰色天空。

　　怎么不惊醒呢？看看吧，世界在接到这封封快件的刹那间，不是有一股灿烂的鲜光，迎面兀然扑来吗？那是一种怎样的灿烂啊！嫩黄，鲜亮。想想我们那长长久久的冬天，一直是灰色统帅着天地，而低沉暗淡，始终像水一样弥漫着我们身体的角角落落，我们又何曾看到一份清新的嫩？又何曾看到那鲜亮的黄？瞧瞧这春天快件，满身灿灿鲜色，是那么的怯怯喜喜，这不能不一下子点醒被冬天冻麻木的感觉，不能不点醒我们身体里沉睡的欢喜。就在这当儿，除了人之外，又有何东西不愿醒来呢？

　　既然醒来，那我们就一起读读这封信吧。

　　这是写给世界的公开信，迎着阳光看去，那些浅白的叶脉，俨然就是布局规律的行行文字，每一行文字里，都有一股湿漉漉的情绪在汩汩地涌动着，那是积攒了一个冬天的脉脉深情。这深情，是从泥土深处蜿蜒攀附而来，是从大地的温爱的胸膛而来。所以，风一摇，你就会发现，这些被树木手指举起的封封快件，满纸温情。而寄信来的春天，羞答答的，却欲来未来，只是躲在信件的背后，将婉约的心事浸在信纸里寄来，让这些信代替她的眼睛来看世界。封封邮件，正含情脉脉地望着你，望着世界，它们似乎在回忆着自己的前世，回忆着那些春暖花开的盛景，旧情于是暗自涌动。为此，干燥的空气，开始湿润起来；背井离乡的燕子毅然归乡，围着这春天的信，翩跹着身子来阅读；流浪一个冬天的树影儿，不知从哪个地方又蹭到了树下，在这个季节，不愿离弃；春情无依的花骨朵，匆然为这封信动了心，一朵贞洁的花魂，悄然打开心门……

　　读着读着，信件就变绿了。

　　世界里，那些读信的万千眼睛：人眼、虫眼、物眼，他们读出了绿色的涌动。在这封封快件背后，农人仿佛看到一望无际的绿色秧苗，在明天的某个时刻，如绿波涛一样汹涌而来；孩子们仿佛看到渐渐拔高的树苗，正跟他们的理想拔节；画家仿佛看到一道道的绿光，在邮件的远处渐渐点亮了山山岭岭的头颅；病危的人，透过春天的来信，知道自己已经迈过了冬天的门槛，迈过了灰暗和失落，浓烈的烟火日子，正在他们的眼底绿水草一样，袅袅腾腾；青蛙们蹲在某处，眼睛鼓在邮件的背后，一天比一天绿了，有宽阔的温暖驻在它们的瞳仁里，毅然晕开。

　　读着邮件，粗略的眼睛只会读懂春天的深情和希望，思悟的眼睛却能读出春天的信仰。

　　瞧瞧吧，这春天的封封快件，由鹅黄开始，就一直向着绿色靠近，而一旦成为绿色，就不再朝三暮四地更替颜色了。那一份由春天寄来的绿，从此就深深地蕴藏进了信件中。多事的雨，漂白过天空，却从未漂白过这封封信件的绿意；柔风曾经媚媚地挑逗过绿色的那份矜持，那份坚守：风身轻蹭着它、风唇温吻着它，而邮件里的绿，依然坐怀不乱；烈风曾经虐过绿，把信件翻过来，折过去，却最多让邮件晃一晃，然后复归原位。其实，这春天的邮件完全可以带着绿意，像鸟雀一样飞走，在天空流浪一份盲目的自由，因为邮件就是一片翅膀；完全可以像像蜂蝶逐花而行事，它有轻灵的身。但是，它们没有这样做。不论光阴怎么匆匆流转，那份对绿色的坚守，就一直藏在信件里和信件一起驻在枝头上，绿着。这春天寄来的邮件，就这样从春天摇曳到秋天，只要信仰还在，就一直坚守着，直到摇曳到生命的终点处。

　　春天寄信来了，是快件，她寄到了枝头，也寄进了我们思绪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