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垣杰   摄

　　文/胡灵芝

　　春天的田野在上演一场精彩纷呈的嫣然花事：桃红妖娆，梨白淡雅，油菜花明黄奔放，紫云英花开浪漫。一场倒春寒，桃李零落成泥碾作尘，桐始华。

　　桐是花中高士，深谙中庸之道。她不与樱花、迎春花争春之明媚，亦不与栀子花、蔷薇斗夏之灿烂。她有着波澜不惊的从容，明智的选择在春花荼蘼、夏花含苞的晚春妆点春色。是真正的爱春、惜春。

　　世人独爱桐，尤喜梧桐，尊为树中之王：梧桐百鸟不敢栖，止避凤凰；

　　许以忠贞：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寄以国恨家仇：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赋以离愁：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梧桐，又叫青桐。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妍雅华净。四月开花嫩黄，小如枣花。五、六月结子，蒂长三寸许，五稜合成，子缀其上，多者五六，少者二三，大如黄豆。

　　家乡的桐是隐于野的隐士，乡人称之桐子树。在石壁、高峰、山岩上随意而生。吸日月之精华，沐山川之朝露，历千年而繁茂。其树干粗壮而弯曲；树条短促而茂盛；树叶宽大而厚实。在武陵腹地、沅江河谷星罗棋布，比比皆是。

　　隐士必得苦守寂寞。大地回春、群芳吐艳的时候，唯有冷静的桐不动声色。她在等待清明节至，在守候一场冻雨。 也许不受一番苦寒，不足以显示桐子花的高雅：不必仿梅寒苦绽，兀自冷雨带露眠。

　　春深雨冷，桐子花初绽。一个个微绽的花苞，含羞带露，在风中矜持地笑着。惹得所有的花儿都跃跃欲试，争相绽放。小喇叭似的花朵，净白的花瓣儿微微泛着红晕，妩媚中洋溢着蓬蓬勃勃的热烈。满树的繁花，相拥相依，多而不乱，鲜而不艳。此时，不动声色的桐子花发了恨，忘了情。一定要把最靓丽的色彩、最窈窕的姿态、最妩媚的风韵、最动人的芳菲，交给暮春，留给喜爱她懂她心意的人们。

　　山坡、山腰、山脊，漫山的桐花。那寂寞的白，层层叠叠。春风拂来，浅白的浪花在辽阔的花海里翻涌，顿生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气势。

　　穿行在桐林里，行人不语，浓郁的花香在空气里流淌。仰望天空，蓝天澄碧，白云悠然。置身花海，素瓣红蕊感召已被俗世污染的灵魂，一时心灵澄澈，纤尘不染。心里眼里只有寂静的苍穹、无垠的净土、花开的磅礴。

　　桐花一面盛开如锦，一面飘落如雪。一朵、无数朵在无人的山间随风起舞。山林中，满地皎白的落花；溪涧间，桐花逐波旋舞；花浮田中，农人手掌犁铧，兀自耕田，浑然不觉落花染衣。田坎上的行人早已失了魂，拈花轻叹，慎终思远。

　　桐树，玉立而千叶；桐花，纯洁而深秀；桐果，高远而内敛，与乡人生生相息。在湘西自清朝起广泛流传着一船桐油下河去，十船大米上山来的民谣。沈从文在《边城》里描述：茶峒小镇，弯泊小小篷船，船下行时，运桐油、青盐、染色的五蓓子，上行时则运棉花、棉纱……

　　古镇茶峒、王村、浦市曾因桐油而繁荣兴盛，湘西也曾因水路畅通多有水手。桐，见证了湘西人的血与泪；承载了湘西人的情与愁。质朴如桐的祖爷爷，船行洪江，看上了桐花般的姑娘，如傩送二老般对着心爱的她唱起了湘西山歌：杨花开罢桐花开，一曲山歌飞下来，愿做桐花同结籽，杨花飞去不飞回。羞答答的洪江女儿成了土家媳妇，从此生儿育女，共度苍生。

　　乡人挚爱着桐。桐叶是宝，叶大青翠。摘回家包上芝麻、糯米，上锅蒸煮。那热气腾腾的桐叶粑粑，清香扑鼻，满屋飘香，令人垂涎不已。桐花成药，心经养肺，清热解毒。采摘桐果，无畏山高林密，不惧坎长路陡，历练出湘西人的果敢和坚韧。桐子榨油，漆亮木具，点亮生活。

　　桐依旧在旷野里生长。迎春风，不卑不亢；遇冷雨，不嗔不怨。身姿素雅，魂沁高洁。桐树质朴如湘西人；植根乡土，纯粹充实。桐子花灿烂如湘西人；感情热烈，内蕴深沉。她聚集着乡村里祖先们的瞩望，在田野里守护村庄，与乡人沐雨栉风，共度盛世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