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湘军

　　土司制度是封建王朝于西南民族地区实行的一项区域自治制度。历史上的土司制度总的来说弊大于利，如《清史稿》卷170志92职官4“明代土司，淫昏暴戾，播州、水西、蔺州、麓川，边患如栉。”除四川石柱（今重庆）土司秦良玉与广西田州瓦氏夫人以忠贞著称外，云贵川桂等地土司乏善可陈，他们与中央分庭抗礼，与周边土司结怨，对境内百姓任意盘剥，是社会最不安定的因素，因此雍正四年(1726)云贵总督鄂尔泰数次上书﹐历数土司制度之弊病，因此极力主张改土归流。但也有例外，湘西永顺、保靖土司正确处理与中央、与周边少数民族、与境内民众的关系，在长达800年时间里，永保土司社会一直较为安定，永保土司堪称世代忠良，他们为维护社会稳定与民族团结做出了重大贡献。

　　一、“亦无辜于大国，亦不虐于小民”的湘西土司制度开创者彭士愁

　　彭士愁（903～956年），唐末五代时人，生于庐陵（今江西吉水），长于湘西，938～956年袭父职任溪州刺史。他联合漫水(今湖北来凤)土官之弟向伯林，打败了溪州吴着冲、惹巴冲等土酋，逐步统一酉水流域各部，领有上、中、下溪州、保靖、永顺、龙赐、天赐、锦、奖、懿、远、安、新、洽、南、富、宁、来、顺、高、忠顺、感化等20余州，管辖区域包括今湖南永顺、龙山、保靖、古丈、溆浦、辰溪、芷江，湖北来凤、宣恩，四川酉阳、秀山一带，建立起了一个强大的割据政权。他是五代十国时溪州割据政权的首领和湘西土司制度的缔造者。

　　作为一个外地人，能在湘西站稳脚跟，并开创土司基业，其成功之处在于广施仁政。对此南楚国王马希范的智囊李弘皋《复溪州铜柱记》作了充分肯定：“溪州彭士愁，家总州兵，布惠立威，识恩知劝，故能历三四代，长千万夫，非德教所加，岂简书而可畏！亦无辜于大国，亦不虐于小民，多自生知，因而善处。”

　　彭士愁死后，长子彭师裕接管下溪州，今永顺，成为永顺彭氏土司之祖，二儿子彭师暠(一写作杲）驻守保靖，成为保靖彭氏土司之祖，实行世袭制。其首领在五代和宋朝称刺史或知州，元时称安抚使，元后称宣慰使、宣抚使、长官等司，统称为土司。直到1727年清政府改土归流，彭氏献出辖地，其世袭统治才算结束。彭氏在湘西的割据政权若从910年彭瑊任溪州刺史时算起，到1735年改土归流时终止，历经五代、宋、元、明、清等朝代，前后共计存在了826年。

　　二、忠心事主的保靖土司之祖彭师暠

　　彭师暠在彭士愁与楚王马希范签订和谈盟约后，到楚国首都长沙充当人质。他先后事奉过马希范的儿子马希广与马希萼，以忠节闻名于世。

　　后晋开运四年，楚王马希范死，同母弟希广立，希萼为长，不服，引朗州兵与梅山蛮攻漳州，后汉三年（949年）进逼长沙河西，军队驻扎于岳麓山，时师暠为希广的强弩指挥使，领辰州刺史，主动要求自巴溪渡江趋岳麓山后击之，其议未行，因此长沙被攻陷，希广被杀，师暠投槊于地请死，希萼嘉其忠，命释之。师暠溪峒人，性犷直，不喜欢趋炎附势，经常对马希萼犯颜直谏，惹马希萼不高兴。

　　后周广顺元年（951年），马希萼同母弟马希崇篡立，将马希萼活捉，令彭师暠将希萼送往衡山关押，密令师暠于路上将马希萼杀了。彭师暠将消息告诉了马希萼，表示“吾岂能为是哉”！奉事弥谨，将马希萼安全押送到衡山。马希萼以彭师暠为武清军节度使，募兵万余人，断江为栅，编竹为战舰，并向南唐求援兵，马希崇也向南唐求援兵，南唐趁机将楚占领，彭师暠与马希萼一同成为俘虏，南唐中主李璟闻彭师暠忠节，将他提拔为殿直都指挥使。

　　三、大力配合宋哲宗中兴名臣章惇“开边湖南”的永保首领彭师晏、彭云从

　　章惇，宋哲宗元丰年间门下侍郎，为副相之首，中兴名臣，他于宋神宗熙宁年间受王安石差遣，经制南、北江（今湘西地），“开边湖南”。在此期间他得到了永保首领的积极配合。他招纳誓下州（永顺司前身）首领彭师晏，峒蛮张景谓、彭德儒、向永胜、覃文猛、覃彦霸各以其地归宋王朝版籍，彭师晏向章惇投降。宋哲宗诏修筑下溪州城，并置砦于茶滩南岸，赐新城名会溪，新砦名黔安，戍以兵，隶辰州，出租赋如汉民。遣师晏诣阙，授礼宾副使、京东州都监，官其下六十有四人。保靖蛮首彭云从拜会章惇，表示愿效犬马之劳。章惇对他十分热情，与他商量讨伐叛乱事宜。因为他功勋卓著，宋哲宗特下诏书进行表彰，授予他武安将军、安抚使守溪州，所辖地赐名保靖州。有了这些少数民族的配合，章惇工作得心应手，两江地区很快安定下来。

　　四、为国家排除内忧外患的明代永保土司

　　历史上永保土司以战功卓著彪炳史册，协助国家平息了全国各地的无数次叛乱，史料记载的就有100多次，每次出兵，少则几千，多则3万，广西、贵州、云南、湖南、湖北等地都留下了湘西土司平叛的足印。对此张廷玉《明历史》给予了充分评价：“诸土司初无动摇，而永、保诸宣慰，世席富强，每遇征伐，辄愿荷戈前驱，国家亦赖以挞伐，故永、保兵号为虓雄。嘉、隆以还，徵符四出，而湖南土司均备臂指矣。”每当国难当头，他们总是冲锋在前，其中最辉煌的是明代永保土司协助国家抵御外族入侵。

　　东南第一战功。所谓东南第一战功，就是永顺、保靖土兵与瓦氏夫人的狼兵于苏松王江泾联合抗倭所取得的一次重大胜利。倭寇是指十四至十六世纪侵扰劫掠我国和朝鲜沿海地区的日本海盗。嘉靖年间持续到隆庆、万历年间的四十年，是倭寇为害最烈的时期，史称嘉靖大倭寇。在与倭寇作战中，明中央军接连失利，只好将希望寄托于永保土兵以及广西狼兵。时永顺土司彭翼南和父亲彭明辅率兵5000，保靖土司彭荩臣和儿子彭守忠率兵5000，奔赴江浙，劳师远征，经过一系列战斗，取得了辉煌战果。

　　第一仗，1554年正月，江苏苏州府松江之战（今上海松江），战绩不详。

　　第二仗，1555年正月，江苏新墩之战。永顺土兵和保靖土兵南北夹击倭寇，斩获敌人首级300余颗。

　　第三仗，1555年4月，江苏常熟三丈浦之战，保靖土管彭守忠率3000子弟兵，歼灭倭寇281人，保靖土兵仅捐躯1人。

　　第四仗，1555年5月，浙江王江泾之战。这是抗倭战争最为重大的一仗。日本倭寇20000余人疯狂掠夺江浙的黎民百姓。俞大猷督促永顺土司彭翼南率5000子弟兵左路出击，卢镗督促保靖土司彭荩臣率5000子弟兵南路驰援，参将汤宽率兵中路进攻，水陆夹击，从奉贤一直追击至嘉兴和王江泾。在王江泾，保靖土兵和永顺土兵，把在湘西平时水陆两用训练的智勇，发挥到了极致，痛斩倭寇2000余人，倭寇溺死不计其数，这是抗倭以来战功最大的一次胜利。明世宗欣喜异常，立刻下诏赐匾给永顺、保靖土司，上书：“东南战功第一”，给彭翼南、彭荩臣赐三品服，授昭毅将军，加右参政，管理宣慰司事，受赐银币，赐彭明辅银两，赐彭守忠冠带。　　

　　第五仗，1555年7月，江苏苏州陆泾坝之战。日本倭寇千余人再犯松江苏州，彭荩臣和彭翼南的湘西土兵，与俞大猷率领的官兵再度联手出击，围歼倭寇于苏州陆泾坝，斩获倭寇600余人，倭寇溺死不计其数。千余倭寇，几乎全军覆没。

　　第六仗，1556年8月，浙江乍浦之战。日本倭寇万余人聚集浙江乍浦，焚舟饮血，以示决一死战。彭荩臣和彭翼南率领的湘西土兵，手持火把，冲入敌阵，火烧倭巢。经过数十回合的大战，贼寇大败。擒斩倭寇一千二百余人，焚死不计其数。自此，江浙地区倭患平息。

　　从嘉靖三十一年到嘉靖三十六年，湘西土司土兵连续6年的征战抗倭，先后数次从湘西调兵3万余人。上万湘西生命留在了江浙。江浙美丽的海岸线，是湘西人用鲜血和生命连接和铸就。时人《永保土兵咏》：

　　“自古土兵号虓雄，世人莫敢撄其锋。

　　铜柱擎天蛮地静，彭王岂与夜郎同？

　　经营五溪怀天下，荷戈前驱称荩忠。

　　闻道倭贼犁我庭，五溪深处驶艨艟。

　　廿四旗阵泣鬼神，短兵相接悍且勇。

　　三战三捷倭跳洋，赢得东南第一功。”

　　踏平露梁海万顷浪。明万历二十年（1592年）到至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爆发了历史上最残酷的抗日援朝战争，这是决定东亚三百年格局的关键一战。明朝“几举海内之全力”，共计消耗银近八百万两，出兵数十万，反复与日军拉锯战，最终异常艰苦的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万历三大征之一。在最关键的露梁海一战中，永保土兵奋勇杀敌，为取得战争的胜利立下了不世功勋。

　　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丰臣秀吉第二次发兵侵略朝鲜，万历皇帝调动了辽、蓟、陕、川、浙的陆军和福建、吴凇的水师共计7万5千人的兵力，由兵部尚书邢玠率领再度入援朝鲜，其中永顺土司军队一万人。钦差统领水兵御倭总兵官陈璘带着8000人开赴朝鲜，展开露梁海之战。在整个露梁海战中，日军死亡人数以万计，第五军主力几乎悉数就歼，舰船也几乎全部覆灭，其中200艘是在退潮时因搁浅而被焚毁的。这是一场规模巨大的海上歼灭战，给侵朝日军以歼灭性重大打击，使日本龟缩于岛中不敢扩张达300年，维护了东北亚地区相当一段时期的稳定。清朝军机大臣、大学士张廷玉在其编撰的《明史》中也称这场战事为“东洋之捷，万世大功”。露梁海之战的总指挥是陈璘，他所率领的8000多人里，有两广水兵2000人、广东步兵2000人，另外4600名主要是永保土司军队。

　　主动请缨抵抗蒙古入侵。弘治十四年，蒙古小王子（即蒙古大王）率军大举南侵，时永顺土司彭世麒请帅兵一万赴陕北助讨，部议不可，但朝廷对永顺土司的义举表示嘉许，赐奏事人路费一千贯，免永顺土司第二年朝觐。

　　喋血辽东战场。1616年（万历四十四年）女真酋长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今辽宁新宾县）建立后金，开始连连发动对明朝的进攻。1619年萨尔浒一役（战场在今辽宁抚顺以东），英勇善战的努尔哈赤更打得明军闻风丧胆，闻警即逃。东北告急，明朝告急，明廷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地征兵援辽，抗金救亡，得到永顺、保靖土司与石柱土司秦良玉的响应，他们各出兵3000，但萨尔浒一役，由于明王朝的腐朽无能，他们全部壮烈殉国。

　　时保靖土司彭象乾与其弟彭象洲，子彭鲲、彭天佑率8000亲兵，分别于1619年和1620年，从湘西出发，再一次抗金援辽，战于浑河（今辽河）。面对十倍于自己的敌人，明中央军不战而退，只有湘西土兵与敌军展开了数十次殊死的战斗，直到最后弹尽粮绝，全军皆殁。彭象乾的弟弟和两个儿子也都光荣牺牲。大病在身的彭象乾，未能出征。这义薄云天的满门忠烈，使明熹宗感动万分，他除了为他们追授名号，还亲自设灵堂祭奠湘西英烈。

　　五、彭肇槐与彭御桔的辉煌谢幕

　　清雍正年间，对西南土司地区实行改土归流，西南土司大都予以抗拒，与清廷发生流血冲突，但湘西这边风景独好。

　　时永顺土司彭肇槐上奏主动请求改土归流，回到江西吉安原籍。他在日后的文字里袒露：“不改，有灭族之灾；改，中央以礼相待，所以不得不改。”可以看出他服从朝廷改土归流的旨意，是为了避免生灵涂炭，为了国家的统一，是深明大义的。

　　彭肇槐甘愿献土、臣附皇朝的奏章受到雍正表扬。雍正六年二月，上谕：“永顺土司，恪慎小心，恭顺素著，兼能抚其土民，遵守法度，甚属可嘉。据湖广督抚等秦称，彭肇槐情愿改土归流，使土人同沾王化。朕意本不欲从其所请，又据辰沅道王柔面奏，彭肇槐实愿改土归流，情词恳切，朕念该土司既具向化诚心，不忍拒却，特沛殊恩，以示优眷。”辰沅靖道王柔奏请授肇槐参将，即于新设流官处补用。彭肇槐向朝廷表示，自己才具平庸，不宜复任功疆参将，不若移于内地，隶督抚提镇之下，暂为补用。朝廷批复，同意彭肇槐以参将归江西原籍，并赐以世袭拖沙喇哈番之职，再赏银一万两，听其在江西祖籍地方立地安居，改永顺司为府，附廓为永顺县，分永顺白岩洞地为龙山县。七年（1729年）肇槐回江西吉安，朝廷赐玺书安排彭肇槐世袭云骑尉，并任饶州参将，后改归德，提拔他为参将镇守江南各营，乾隆十三年（1748年）退休。彭景燧，彭肇槐之子，雍正五年（1727年）袭父职，雍正六年纳土改流，与父彭肇槐归江西吉安原籍。

　　雍正十三年（1735年）保靖司纳土，废巡检司，改其地为大喇里，隶龙山县，诏以千户承袭千总，百户承袭把总，末代土司彭御桔也受到朝廷的妥善安置，袭把总职。

　　彭肇槐与彭御桔虽然丢失了王权，但以牺牲一个家族的荣华，换来整个湘西的安定，无疑是彭氏土司为湘西做的一件好事。历史的天空，彭肇槐与彭御桔用他们一抹悲凉却伟大的颜色，为湘西800年土司王朝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