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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月3日 星期 [ 标题导航 ] [版面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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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河突围

  文\欧阳文章    图\ 向汉品

  一

  浦市,万寿宫,辰河高腔《大审柏玉霜》刚刚拉开帷幕。

  戏台上,“柏玉霜”长袖起舞,唱腔时而高亢激烈,似诉不平世道,时而低回婉转,似述坎坷人生……

  司鼓向敏谦和其他乐师都没有出现在看得见的戏台上,万寿宫的戏台,专门设置一间厢房,乐师们就“藏”在这间局促的厢房里,不过,他们演奏的鼓点、唢呐、锣鸣……都争先恐后地“破”墙而出,让整个万寿宫成为一个跨越时空的音乐域场。

  或许,很少有人知晓,这场盛大的辰河高腔表演和万寿宫仅一路之隔的沅水之间的隐秘关系。

  相传,明末,世居江西弋阳的曾氏兄弟弃官避乱,就是顺着这碧波荡漾的沅水,一路向西,来到浦市一带,隐居浦溪。在浦市,曾氏兄弟虽然隐姓埋名,却忘却不了自己的祖先故土。心有不平,则鸣之。茶余饭后,兄弟俩免不了要哼唱几句家乡的曲调———江西弋阳腔。

  因为一江沅水,浦市成为历史上湘西大地敞开胸怀接纳外面世界的码头都会。因商业货贸而密集的各地人流,在这里交汇文化,融合文明。

  故此,曾氏兄弟带着惆怅、思归的“哼唱”很快在街坊邻里,在众多漂泊于浦市的商贾、游子之间引发了强烈的共鸣。兄弟俩口中的弋阳腔也很快超越音乐本身,而成为一股巨大的“情绪”,这一“情绪”很快顺着沅水在浦市周边的怀化、桐仁、松桃、镇远以及四川境内的酉阳、秀山、彭水等地迅速传播……

  当然,这份因为音乐所带来的“情绪”也感染了浦市当地的百姓,向曾氏兄弟拜师学唱的人开始络绎不绝,久而久之,兄弟俩居住的万寿宫便成了沅水江畔一座音乐的殿堂。

  历史总是这样巧合,两位避难的官绅却成为了传播艺术的使者!

  曾氏兄弟带来的江西弋阳腔润物无声地和浦市本地的民谣、放排号子、山歌、宗教音乐等文化元素水乳交融,碰撞融合,并逐渐演变成一种崭新的音乐样式———辰河高腔。

  相比弋阳腔,在唱腔上,辰河高腔更有一份因滔滔沅水而赋予的高亢、激荡。在表演的形式和内核上,它更融入了湘西山地的山野气息和巫傩文化的神秘因子。

  曾几何时,沅水江畔,一边,沅水东流,宏大的历史镜像在浩浩汤汤的涛声里滚滚向前。而另一边,辰河高歌,尘世的市井百姓在高亢激扬的高腔里生生不息……

  

  二

  向敏谦的鼓点越来越密集,《大审柏玉霜》的剧情也一步步抵达高潮。向敏谦手上的鼓棒肆意挥舞,头部,在连续不断的低俯仰起之间达到一种忘我的陶醉……

  向敏谦出生在一个辰河高腔世家,他的父亲向荣,七岁随祖父学辰河高腔,九岁进戏班,一步步成为演绎辰河高腔经典剧目《目连戏》的代表人物之一。

  《目连戏》取材于佛教经典,讲述了目连的母亲被打入地狱,受到各种磨难、报应,目连不避艰险,遍游地狱寻母,求佛救母这样一个故事。这个以宣扬“孝道”为核心理念的剧目,为儒道释以及巫傩文化之间的相互融合找到了极好的契合点。朴素的人伦理念和强大的教化功用,又为其在民间的广泛传播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特别到明代郑之珍整理的48本《目连传》问世,让辰河高腔彻底告别矮台,走向高台,成为极具规模的舞台大戏,辰河高腔的戏剧艺术水平也随之发生了质的飞跃。

  谁也想象不到,数百年后,在湘西边陲之地诞生的这样一部地方戏,会走进世界艺术的中心———巴黎。

  1998年10月的一天,法国巴黎,零下9摄氏度的气温也丝毫无法降低这个艺术之都对于艺术的热情。

  《目连戏》上演之前15分钟,剧院的大幕还没有拉开,剧院内,鸦雀无声,在化妆室等候演出的向荣心里有点“虚”,他担心巴黎人会像这里的天气一样冷漠、傲慢地对待这群来自中国大山深处的演出者。

  向荣忍不住从化妆室悄悄溜到舞台,从幕布的缝隙里瞅看前台观众席———整个剧院座无虚席,一排排观众绅士穿着,凝神注目,正等待演出。

  大幕拉开,《目连戏》上演,整个演出,舞台下,悄无声息。演出结束,还是悄无声息,舞台上的向荣再次忐忑不安,直到剧场提醒演出结束,台下的观众,才纷纷起立,紧接着,剧院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目连戏》剧组人员,连续谢幕六次,观众的掌声才停下来。

  一位巴黎当地乐团的指挥回忆,看完《目连戏》,唱词他并没听懂,但是,整场演出的音乐却让他震撼!仅仅六名乐师,仅仅是唢呐、锣、钹、鼓等这样小型的乐器,却丝毫不亚于一支庞大的交响乐团所带来的震撼!这名乐团指挥用“一群发了疯的铜匠拼命地敲打他们手中的工具”来形容这群在舞台上忘我表演的中国乐师。

  艺术,是打通人类心灵的最好钥匙。

  从沅水之滨,到塞纳河之畔,很遥远。然而,因为艺术,又似乎很近。

  在西方人眼里,他们通过一场或许并没有看懂的《目连戏》,窥探了东方美学的神秘,感知了一群崇尚万物有灵的湘西人在舞台上野性而自然的律动。

  

  三

  向敏谦的鼓点缓慢下来,显然,今天的演出,进入了尾声。

  作为一名司鼓,向敏谦主宰整个舞台的节奏,当然,也仅仅只掌握节奏而已,没有人能掌握它最终的命运。

  辰河高腔历经了近500年的蓬勃发展,特别在中国戏曲史上,清代中叶以后,戏曲界的“花雅”之争愈演愈烈。昆曲作为“雅部”越来越成为贵族上层的专属,观众群体的局限让其艺术生命力越来越脆弱。而以弋阳腔、青阳腔、辰河高腔等为代表的“花部”则因为紧贴民间而生命力日趋旺盛。   

  清代宣统元年,在浦市成立的“双少班”更是见证了辰河高腔的一时辉煌。

  “双少班”是浦市富绅康少百与其挚友各代健组建的辰河高腔戏班。一直到清末民初年间,浦市及周边一带,凡重大演出活动,均以能请到“双少班”为荣,“双少班”从成立到结束,前后四十余年,足迹踏遍了湘西各县,戏班培养了杨学贵、刘喜发、杨仕元、姚金榜、江俊卿等艺届名流。

  清代《湖南通志》记载了辰河高腔当时的繁盛:“浦市产高腔,虽三岁孩童亦知曲唱”。

  至20世纪中叶,辰河高腔开始在跌宕起伏中渐渐走向式微。特殊历史时代对艺术的摧残。科技发展,人们娱乐方式的多样化选择。这门艺术本身缺乏与时俱进的变革。等等诸多因素,让辰河高腔离我们渐行渐远……

  向敏谦的鼓点还在继续,稀疏的听众大都散了伙。缺失观众,曲高和寡,才是这门艺术真正的致命伤!

  向敏谦从小受父亲的耳濡目染,深爱辰河高腔这门艺术,可惜的是,向敏谦的嗓音并不具有“唱”的禀赋,这也成为一心想让儿子继承衣钵的向荣临终前的遗憾。

  向敏谦个不高,平头,精瘦,他的家族五代人不间断地传承、守护辰河高腔。辰河高腔对于向敏谦而言,已然不只是一份赚钱的营生。

  只是,在时代的当口,这个县城的剧团、向敏谦等一帮传承人以及辰河高腔这门艺术,都处在一个迷茫的十字路口。

  在泸溪浦市,一边,辰河高腔不少经典剧目失传,特别是能连续上演半月之久的48本《目连戏》正一步步沦为遥远的绝响。另一边,县辰河高腔剧团正通过多种方式,探寻辰河高腔和现代化接轨的路径,实现对辰河高腔的吐故纳新,绝地突围。特别让人动容的是,在泸溪县洗溪镇峒头寨,一支辰河高腔业余剧团代表一种民间的力量,多年来一直在寒冬中倔强地坚守辰河高腔春天的到来……

  新的历史时代,作为有“中国戏曲活化石”之称的辰河高腔似乎正在沉默中蓄势待发,正在改革中涅槃重生。

  戏台上,向敏谦敲完最后一个音符,曲终人散。戏台外,滔滔沅水还在不断奔流……

  除署名外,其它照片均由向敏谦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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