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正鹏

　　古镇浦市的文化由于特殊因素的影响与导引，相对其他的城市或者集镇文化，尤其是湘西其他地域文化而言，因其更多地彰显着中华传统文化核心精神与价值观念，而独具四个方面特色。 

　　古镇浦市文化特征：多元融汇，兼收并蓄，浑然一体。在浦市，你可以见到诸类寺观庙宇并存，各方神灵“和平”共处的景象。古镇浦市的学派和教派广涉儒家、佛教、道教、天主教以及沿海地区的妈祖神、本地的地方神黑龙菩萨等，这里曾经拥有七十二座寺庙、庵堂、道观和教堂。这些来自四面八方、从事宗教事务的人虽然各有门派戒规，意识观念、情感思想各有不同，甚至天壤之别，却从来没有过矛盾与冲突，不仅能各安其位，各司其事，还时常有些往来走动，在交流中思考，在思考中包容，在认同并接受中华文化改造的同时，共同服务着这片土地上的芸芸众生，大有那种“君子和而不同”的韵味儿。于是乎，在这种杂而不乱、纷而不争，相互渗透、又相互影响的谐和氛围里，无论古镇浦市的宗教文化、还是治世文化，乃至于文学艺术都以不同方式殊途同归地展示着开放性和包容性的特征。此外，人类语言与文字的形成与定型是一个随时间与空间流动和变换的过程。一义两音或两义一音、古今杂糅或雅俗掺杂的浦市地方语言特点，在湘西乃至中国的西南地区绝无仅有，也为古镇浦市文化的这一特征提供了佐证。浦市人管“出汗”叫“出涣”，这是为什么呢？从古文献学和古汉字学的角度考证，这个“涣”字与《周易》中《涣》卦的“涣”字相关，其卦辞曰：“涣，亨。”孔颖达在《周易正义》这部书中是这样疏解的：“盖‘涣’之为义，小人遭难，离散奔迸而逃避也；大德之人，能于此时建功立德，散难释险，所以为‘亨’，故曰‘涣，亨’。”孔颖达将“涣”之义比附于人事，我们如果把这个“涣”比附成人体的生理现象，意思就成了排泄体内多余且含有毒素的水分，身体自然就好了。所以浦市人所说的“出涣”自然有散热释毒之义了。如此而论，就由不得你不赞叹这个“出涣”的奇妙了。更奇怪的是，在浦市人的同一句话语中相同意义的一个字，居然出现两种或两种以上不同的发音。诸如“大（“舵”音）码头儿买大（“大”音）蒜，大（“泰”音）根大（“泰”音）根的。”一个“大”字居然有三种发音！还有“滚开！狗（“狗”音）×的狗（“改”音）！”还有浦市人从语音上不分“买卖”，无论进出，一概一个“马”字解决。这简直就是发现挖掘浦市古镇文化渊源和交汇融通过程的活材料！由于篇幅关系，我们还是把这些问题留给今后来古镇的语言文字学家去研究、思考和思索吧！ 

　　古镇浦市文化的内涵：“仁”以修身，“义”以处世，“仁”“义”并重。浦市人文习《四书五经》之儒学，至今，但凡上些年岁的人都能背上几句，菊村高山坪有位过世不久、名叫做吴金喜的老人居然能一口气背完《论语》、《大学》、《孟子》和《中庸》！为此，浦市涌现了一大批诸如辛亥革命先驱、同盟会元老廖名缙，饱读诗书、深明大义的巾帼英烈姚鉴雪，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著有《浦市史话》的汪奎，博闻强识、工诗善文的陈大诰、印佛痴……一大批饱学之士。他们把儒家“忠孝仁义”的文化精神播撒在民间，影响和启迪了一代又一代的浦市人，铸就了古镇浦市人文精神之魂灵。更为可贵的是古镇人还把儒家文化精神化为了实际行动，留下了一连串感人肺腑、动人心魄的故事与传说。公元1921年，湘西大地遭遇罕见的特大旱灾，翌年因粮食大面积绝收，四散逃荒的灾民多达一百多万人。是时也，哀鸿满地，饿殍遍野、惨不忍睹，史称“辛酉大旱”。心急如焚的浦市富商姚恒森见状，泪流满面，心如刀绞。他哽咽着向家人家丁们诉说所见所闻，然后下令开仓赈灾，在古镇浦市的各条路口埋下了几十口大铁锅，日夜不停地向过往灾民施粥。一时间，四邻八乡的灾民潮水般地涌向浦市接受姚家赈济。浦市多家商铺的老板们也为姚恒森的义举所感动，纷纷走出店铺，出粮捐钱帮衬着这位宅心仁厚的大善人、大老板姚恒森，与灾民们共度苦难之关，直到新粮开镰方才停歇。据说，为了度过这次饥荒，姚恒森不仅放完了浦市粮仓所有的存粮，还变卖了常德、武汉部分店面换成粮食运到了浦市赈济灾民，几十年积攒的财富险些耗尽。事后，镇上有人与姚恒森谈起此事说：“大老板啊！您是全浦市人的救命大恩人，简直就是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转世。可是呀，如果再有两个月不通生（新粮不上市），您也会变成个穷光蛋哦。如果真是那样，您还继续施粥么？”姚恒森说：“施，砸锅卖铁也要把乡亲们救到通生那一天，除非我姚恒森也饿死了！要知道，我姚恒森的财富都是乡亲们帮我创下的，乡亲们都饿死了，我姚恒森留此财富又有何用，又于心何忍啦！”还真应了孔子“仁者不忧”那句话，浦市人出于对这位解放后被划为“民族资本家”的“大老板”善举的感激，人格的敬佩，在众多百姓的呵护、慰藉之下，在历次的政治风波中没有受到太多的折磨与冲击，坦然而平安地走完了他传奇般的一生，也给而今古镇上的人留下了永恒的思念。与此同时，浦市人还有尚武的习俗。八百多年前的南宋绍兴五年，岳飞的部将谭子兴（今浦市镇新堡村人）镇压了洞庭湖一带的农民起义军后，移居浦市并被赐封“千户侯”。他还将岳飞的岳家十八字南拳带到了浦市，之后，世代操习，从不断续，并为习拳练武之人立下了习武之德。直到现代，谢世不久的与浦市镇比邻的达岚镇谭子顺、古镇上的黄德好都是传习岳家拳法的名师。菊村高山坪的拳师唐国德，传习岳家十八字南拳五十余载，如今他虽年届古稀，打起拳来，力道遒劲，虎虎生威，雄风不减当年！ 

　　古镇浦市文化的秉性：既重气质，亦重情感，情理并举。文化可以影响人、陶冶人、塑造人，也可以改变甚至重塑一个地域的文化习俗，尤以情感文化为甚。在浦市，有文化的人乐琴棋书画、好吟诗作对，普通的老百姓自编“四言八句”、“莲花落”、“锅巴句”、“灯戏调儿”等与诗词相似的玩意儿，他们各自以或雅或俗的方式宣泄情感，感叹世事，感悟人生。千余年来，他们留下的作品数不胜数，难以逐个列举，或记载在书籍里，或镌刻于商铺会馆、庙宇寺观、名胜古迹，更多的流传在代代相传的故事里。之所以浦市古镇能够形成这种文化习俗，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几千年来历史文化名人的引导。据泸溪县文化学者刘朝玲先生多年查证和收录，自先秦至清末，至少有90位达官贵胄、文人雅士来过泸溪和泸溪的古镇浦市，且留下了大量的诗文。与浦市相关的诗作有古楚国屈原的《橘颂》与《山鬼》、唐代王昌龄的《送魏二》、南宋朱熹的《石碑刻诗》、明代牛风的《浦市山庵忆》、清代石达开的《登水星阁》、费道纯的《自峒河至浦市道中即事》，还有当地文人李源逢、张家晟、张志扬、汪奎等人都留下过不少的诗篇。就连有清一代最有性情和最富才情、高举“性灵说”旗帜的袁枚也曾慕想过泸溪和泸溪的浦市。袁枚的《随园诗话》中有这么一段话：“余少时过江西泸溪，舟中把书吟咏。岸上儿童指曰：‘此学士船也。’余喜极而成句，云：‘衣冠僧识江南客，翰墨儿呼学士舟。’后三十年，读无锡顾公奎光《赴辰州》诗云：‘村民久识泸溪令，笑指篷窗满几书。’两意相同，而俱成于泸溪，亦奇。”顾奎光时任泸溪县令，多次游观浦市，并有诗作，可惜多数散失。明清时期，全国有二个“泸溪县”，即江西泸溪县和湖南泸溪县，民国初期为避重名，将江西泸溪县更名为资溪县。袁枚感叹顾氏之诗与己异曲同工，可见他是多么盼望能如顾县令一般来古镇浦市尽情畅游一番啊！至于，现当代来浦市游玩吟诗的名士就更多了。今年年近八旬的浦市老年协会会长章明非先生编著的《浦市诗韵》收录的诗词作品中，仅现、当代诗作多达600多首。如果把这些诗作的创作过程记述下来，足以出版一部《浦市诗话》！2013年，诗性的古镇浦市终于赢得了“湖南省诗词之乡”、“湘西州书画之乡”的美誉。由此看来，在这样的诗歌海洋里耳濡目染的浦市人，尤其是浦市的文人自然也“不会作诗也会吟”了。 

　　古镇浦市的文化风格：巫傩并存，奇而不诡，神而不秘。古镇浦市地处“淫祀广祭”的古荆楚之地，巫傩文化理所当然是其组成部分，相对地处荆楚腹地的其他地域而言，淫祀之风没有那么浓郁，祭祀的对象也没有那么广泛而已。虽说这里巫傩并存，因为受整体文化风格的影响与制约，少了几分神秘诡谲的感性，自然也就多了几分一探究竟的理性了。古镇浦市的巫觋大多被佛徒、道士所改造、淡化乃至取代，如今浦市地区的葬俗仪礼很少有巫，更多的是佛道成分。说起湘西的“赶尸”，在浦市稍稍上点年岁的人，几乎人人皆知。浦市民间把“赶尸”不叫“赶尸”，叫赶“呆人”（意思是“死人”）。1937年9月下旬一天的黄昏时分，笔者今年84岁高龄的母亲，正在古镇浦市印家桥太姑开设的饭店吃晚饭，忽然间店外一阵嘈杂，只听有人高声喊道：“让开啊！呆人来了啊，让开啊！”出于好奇，母亲在太姑的带领下，在店外将赶“呆人”一幕看了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母亲告诉我，那个“呆人”用清布齐肩遮面，前面有一老司引着，身后有一老司赶着。当晚，“呆人”直立在太姑的饭馆墙边，两位老司在饭店里用餐歇息，第二天天刚放亮，老司与“呆人”便上了古驿道，不知去向何方。在湘西，“赶尸”确有其事，也被说得神秘诡谲，由于过于感性，所以说不清也道不明。于是，在民间越传越玄，免不了被彻彻底底地当成了迷信。但这种现象在浦市，早就有了理性的解释。据章明非老先生介绍，“赶尸”有三个不能赶，年幼的孩子死亡了不能赶，寿终正寝的老人不能赶，正常死亡的人不能赶。同时，“赶尸”还有两个基本条件，一是非正常死亡的青壮年，须在死后24小时内，二是必须使用秘传传下来的药物。并且一般情况下死尸只能赶三天，过时就倒地赶不动了。其实，关于人的生命科学不仅仅是一个与生物学相关的自然科学问题，也是一个与人的思想情感相关的社会学和心理学问题。有学者综合西方国家认定死亡的法理标准，结合当代著名病理学家刘量衡《生命真相》一书中的观点得出这样结论：“在人类的思想中，‘人’的死亡与其他生物的死亡是两个不相等的概念。一般人对于涉及‘人的生命’这个生活的概念时，都有特殊的感受，不相同于泛指的一般生物的生命。因而,以‘人的生命’为本的死亡的概念，并不相同于细胞的或生物学的死亡。”现代医学证明，人的死亡时间并非以有无呼吸为唯一标准，人真正死亡以脑死亡为标志，脑死亡后24小时内，身体其他器官的运作也将会渐渐衰竭。生命力旺盛且非正常死亡的人，由于受强烈的求生欲望支配，加之药物的维系，脑死亡时间会大大延后，有些可长达72小时。所以，浦市人对巫傩文化，既能感受其感性神奇的韵味，又能领悟其理性科学的奥妙。再如浦市“中元节”盂兰盆会放河灯，多数人说是迷信活动。其实不然，这种活动与周庄流传的水中放花灯有惊人的相似，或许就是来自于古代黄河、长江流域，或者吴越之地的浦市人，按照故乡的习俗创制的一种水祭方式，在神秘的仪式之外，更多的是生者对为举家谋生、长年辛劳地奔波于江湖河海上，不幸丧生的亲人们的那份无尽的缅怀和深深的追思！即便是流传在辰河一带被誉为“戏曲活化石”的目连戏也是如此。这类故事实在太多，无法一一记述，就此打住了吧！ 

　　“水绣江城万商云集兴浦市，山嵌古道人杰地灵称名镇。”历史在延续，风物在变迁，人文在发展。古镇浦市文化历经两千多年的沉淀，其内在特质虽多元杂糅，但主次分明。古镇浦市文化虽通贯古今、兼收南北，但始终以当地独特或独有的方式彰显着中华传统文明的核心价值观念与文化精神，而有别于其他地域文化。其外在特征虽架构复杂，但特色鲜明。古镇浦市虽地处荆楚之地，但从未因封闭而断绝过与外界的交流，楚地往古来今所形成的各种文化元素，在与外来文化元素交流碰撞的过程中，在保留中扬弃，在融合中改造，在改造中吸收，但其外部特征始终展现着鲜明的地域特色。古镇浦市作为地处湘西南大门的全国历史文化名镇，随着其历史文化的深度发掘与综合利用，文化旅游产业的发展壮大，必将以其独特的文化特征和旺盛的生命力，成为湘西州继凤凰古城和里耶古城之后又一颗璀璨的明珠，闪耀在中国西南广袤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