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向汉品

　　（一）

　　浦市，一个被称为“湖南庙乡”的地方。 

　　徜徉在古镇，静心、聆听，仿佛间，神灵的照拂无处不在。这就是浦市卓尔不群的气质，即便放眼湘西乃至全省，她都是一种“鹤立”姿势。

　　明清时期，古镇里外宫殿林立、庙堂四布，共有72座寺庙、90多座坊。这些宗教建筑群落，架构各异，奇妙庄严，里面安放着的是各种各样的神灵牌位。清晨日暮，钟鼓声声，在方圆仅2平方公里的古镇上空萦绕盘桓，一如救世的妙音，抚慰着人们悸动的心灵。

　　时至今日，多数庙堂已是倾塌无存。上方寺的梵唱早已消弭无声，江东寺转轮藏所在芳草萋萋，北极观已成百吉庵……时间这块抹布，已抹掉太多印迹，古镇的往日面孔日渐驳落。

　　（二）

　　时间总难抹去一切。天王行宫、浦兴寺、百吉庵、浦溪黑龙庙、东岳寺……它们有的处在旧街古巷，有的散布城郊山野，任斗转星移，光阴荏苒，仍然静好安然的存在。

　　“上殿三叩首到来自有负心者，出门几步脚此去岂无悔过人”。这是浦市天王行宫的一副联。往年，浦市人如有纠纷难辨事，即上天王宫用手指“砍鸡脑壳”，不能断鸡头者，则有亏心。“敢不敢和我去天王宫砍鸡脑壳？！”硬气的一方往往会主动发出“邀约”，而理亏的一方这时会主动退却，即便同去，也会望庙怯步，掉头回走。到天王宫“砍鸡脑壳”，是以往浦市民间断是非、明黑白、解纠纷的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 

　　从天王行宫前坪往山坳里走，不过百米就到浦兴寺。浦兴寺山门紧闭。几经扣敲，里面僧人才半开寺门探出半个头。

　　浦兴寺内松柏苍翠，夏花鲜妍。大雄宝殿金柱、蓝瓦、粉墙，蓝天白云下更显气势恢宏。殿内，经幡风动，居中供奉着金身佛祖，十八罗汉分侍大殿两列。阳光透到窗棂照射进来，殿内的一切明暗杂驳，有了一种幽微的氛围，在这里，不敢造次，不敢多语，甚尔不敢多想！

　　浦市黑龙庙，是最独特的存在。

　　时值端午前夕，浦溪黑龙庙外，几个孩子叽叽喳喳追逐嬉闹，庙里，村里的“头人”和村里汉子正抽烟闲扯歇息———这是他们紧张排练划龙舟的放松时刻。

　　这正是拉闲话的好时刻。于是关于黑龙庙的话题，村民们七嘴八舌地拉扯开了。

　　有传说黑龙庙拜祭的黑龙菩萨是明朝护国黔王沐英。

　　浦市一直流传着黑龙菩萨显灵的传说：辰河船帮经洞庭湖遇大风高浪，危急之时，一人突上船头，指挥航向，船队才得以保全。船队感其恩德，问起姓名居所，那人只说：“在浦市一处码头对码头便是我家。”船队返回后，找遍浦市而不得。一次谈论之时，旁边一杂工突然道：“浦溪黑龙庙不是码头对码头吗！”众人大悟，第二天前往浦溪黑龙庙祭拜。正上香时，突然大风，神相露出，船民高呼：正是此人，于是大家跪拜。

　　因为这段活灵活现的传说，黑龙庙因此香火大旺，人们有难事，就去黑龙庙求神保佑，至今每年三月初六，浦市人都要抬黑龙过街，成了古镇最独特的一道风景。

　　（三）

　　江畔一隅的浦市，何以会有如此宗教大观？　

　　从明以来，就有记载浦市的繁华：“有大集”，“烟火万家，商贾辐辘，舟楫络绎，故一大都会也……”因水运便利、商贾云集、财物聚敛，地处中国西南的浦市成了闻名的商贸码头大镇。

　　那时的浦市，有着形形色色的人，有着形形色色的命运，有着各种快乐和哀伤，有着各种幸运与不幸。命运骤变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在这纷芜的人世间，对于命运的无常，或许是浦市人最深的感受罢。借神灵暗助，寻找心灵的慰藉，古镇的人们为了各自心安，虔诚地寻找他们认为“最灵”的神灵。于是乎，这座充满诸多欲望和烦恼的古镇，成了各种神灵能够扎根滋养的沃土。

　　中国历朝封建帝王，虽曰“天子”，强调“君权神授”，但并不实行神权政治，而是皇权统治，“皇权至上”的观念根深蒂固，皇权的威压，促使各种宗教自动适应皇权需求。历史某一时段，皇权对某一宗教、教派虽有一时的扶持或打压，但纵观整个历史，“皇权至上”无形中却也赋予了各宗教相对平等的地位。在这种情况下，各种宗教文化，就像蒲公英的种子，自由地随风飘荡，寻找各自的生根发芽之地。而往日的浦市，是一座快速流动的城。浦市人、财、物在全国范围内的流动，这个过程中，各种宗教文化自然地流入浦市，在浦市这方巫傩盛行的沃土中扎根。这些宗教，以各种神灵及其“代言人”的传说引来信徒，比如黑龙菩萨显灵传说，清朝上方寺疯和尚预言火灾洪水的传说，清朝武当道士预言地震议建北极观的传说，无一不指向神灵的存在，切中了古镇人的内心需求。

　　（四）

　　事实证明，“神灵”的选择及其手段的确高明。

　　浦市人喜欢拜“菩萨”是出名的。以往，这里“月月有庙会，季季有朝拜”，一年四季，祭神拜佛、节庆喜典、灯会歌舞等活动接连不断。宗教活动，已完全融入了浦市人的生活。当下，很多浦市人仍然保持祭祀诸神的习俗。比如端午节划龙舟，在浦市，自古至今，龙舟划到江中都要绕一圈，叫做参神。舞旗的人口中唱道：“高山大庙、低小庙、七十二庙、庙庙神旗请上龙舟”，每支龙船都是如此。

　　从舞旗人口中所唱的内容，还可看见浦市人心中的神灵之多，也可以看出他们对神灵的基本态度，即“神不嫌多”。的确，一个浦市人的心中，可能有很多他认为“灵”的神，而对于整个浦市人来说，他们各取所需，“求同存异，和谐共处”。他们有着兼容并蓄的胸襟，他们的信仰态度是实用为上。浦市人对待神灵的态度与智慧，模糊了彼此的身份意识和宗教界限，很大程度上消除了彼此之间的狭隘之见与隔阂。正因为这样，这里听不到教派之间的争吵，看不到信徒之间的争执。在静好的岁月里，彼此之间相互浸染，相互适应，相互包容，和谐相处。

　　在开放而多元的宗教文化的浸染中，浦市人肯定是复杂的存在。他们不断的思考，不断的选择，他们中有的一生遵循神意，有的却半路心生怀疑、进而叛逆神灵，重新构画自己的未来。浦市那些五彩缤纷的历史人物，且不知在其中受到了什么样的影响？

　　行走浦市，可以感知到古镇市民的闲适，自然透出一份从容与淡定。他们和他们的祖辈，或是看到太多的生与死、荣与辱、兴与败、得与失罢，在“庙乡”这个特别的文化影响下，那种从容与淡定的基因植进了他们的骨子里了罢？

　　（五）

　　从浦市的大码头上船，横渡沅水，再紧走几步，就是著名的江东寺了。

　　江东寺现处怀化市辰溪县，与浦市隔江相望，原建于浦市镇浦溪村。江东寺前身正名为三吾寺，有称是唐朝晚期与上方寺同时修建，有称为宋嘉定三年建。寺内地藏殿的转轮藏为天下佛教驰名的三个半藏。大雄宝殿左侧原是地藏殿，现在却成花草乐园，转轮藏也不复存在，仅存一个直径约三米、深达一米的圆形大坑，像一张欲言又止的巨口。据载，其藏身高七层，六方飞檐，巨大的藏身旋转时发出声响，“凄厉而绵长”，惊动古镇，传声数里之远。

　　现而今，转轮藏的轰响，已伴随着古镇繁华梦一场的寂寥背影，一同远去。

　　滔滔沅水，今月古人。浦市的昔日种种，恍如浮光掠影。追忆，总让人无尽唏嘘，让人扼腕叹惜。然而时间的冲刷不可阻挡，很多事物终会归于尘土。回望，往事不足惜；转身，且看今后事。自然中，浦市必将创造自己新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