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耳 次年过年他没回去,说等着我清明节一起走。年前亮才又给了我电话,说龙马壮还是第一次在外过年,要我多照应。我说晓得的。除夕我就想接他来我家一起热闹一番,一想也不合适,这不逼着他给我家送礼么?初一按习惯不能出门,初二又被外地回来的同学邀去聚会,挨到晚上才抽空开车去观光园。 那晚,我将喇叭摁了七八声,龙马壮才老远地吆喝一声,就来。进到里面,见他一个人喝闷酒,表情较之以往丰富。我暗自叫好,晓得他心里的事快憋不住,今晚说不定找我倾诉。我乐意诱发别人的话瘾,别人一开腔我就细细听。别人的嘴正是我要挖掘的矿脉,而且据我经验,闷人开口,准有好料。龙马壮能跟我讲出什么?以前,亮才讲到他家那些事,儿子变成孙子,母亲变成奶奶……我都抄写在素材本上。顺着已有的素材,我却捋不出满意的结尾。结尾肯定藏在龙马壮紧巴巴的嘴里。 我趁热打铁,捉着龙马壮又喝几盅,心想着这下你嘴巴箍不住了。没想龙马壮有酒量,依旧不说话,但一张脸此时分不清是哭是笑。他冲我说:“能不能把手机借我?打长途。” “晓得的,你不讲我还准备提个醒。” 他拿着手机,没有当我面打,而是往外面走。外面下了层薄雪,把这山头刷成暗白,人走进雪地会有影子,影子看着比人重。他走出十来丈远,在一处歇脚亭拨动号码。电话打了有一刻钟头。我远远看得见,他时而激动,时而又缓和。他善于控制情绪,但这中间他眼泪飙出来两回。 他再回到我面前,表情又恢复平时的样子。 “怎么啦?” “怎么怎么啦?” “我看见你哭了。”我拿手指戳向他眼角下的泪槽,仿佛那里留有痕迹,其实他擦得很仔细。 “你讲怪话嗬……你一定是看到鬼打架了!”他又抹了一把。 我扯着他接着喝,他坚决不喝。刚才在歇脚亭吹了几阵寒风,他的酒劲已消。他拧开碟机电源,又播奇葩片。我当然明白,这是下逐客令。 龙马壮没有回去过年,钱也没寄,叫亮才先垫付一些给他家人,清明时再补上。亮才要告诉他事情办妥,电话当然又是打给我。 “……真不错,一个守门的还配个秘书。”亮才交代完事情,还和我打趣。 我问他:“马壮家里还有什么难事?” “你看出什么来了?” “他不是想出来打工,只是想躲避什么事。” “呃,到底被你看出来了。” 我猜得没错,龙马壮跑那么远,是来躲事的。覃四姨的死,显然和改档案变年龄的事关系甚微。劳累一辈子的人,还不能马上停下来的休息,就像跑完长跑,要散几圈步才能坐下。覃四姨不吭不哧在下坎岩活了一辈子,老都老了,忽然搞成村里最出名的人物,倒像是干了一回丑事,心情一直好不起来。那一阵她不愿出门见人,操劳惯了的人被摁在家里休息,反而不是好事。覃四姨小恙成疾,拖一阵就送了命。这事真要论起来,也怪不到别人头上,县里领导更不想她死,只想她活个长久,为县里申报长寿县贡献一份力量。人死了,钱自然拿不到手。龙马壮只有认命,自个给他娘发丧,子戴子孝,孙戴孙孝,虽然他家人丁不旺,丧事搞得倒也热闹。人一死,悲伤过后,日子很快回复清静。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