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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子丹心 民族忠魂 —— 追记土家第一人田心桃 2019年11月17日

2009年10月《土家女儿田心桃》出版时的照片。

2008年奥运会时拍摄的照片。

2008年在永顺参加毛古斯文化节。

土家第一村——双凤的石刻。

◀中国人民大学读书留影。

◀中南民族学院中南分院时的照片。

◀1950年参加中南军政委员会第二次会议代表证。

◀1950年中央访问团成员时的田心桃。

文/田志顺 图/由田心桃之子田湘君提供

中华民族大家庭“56朵花”,每一朵花都有她辉煌的历史、灿烂的文化和独特的传奇。栖居在湘西北大山深处、多灾多难、自强不息的土家族,则是由21岁的土家族姑娘田心桃——土家第一人,用优美的山歌、缠绵的摆手舞和执著地追求展示给外面的世界,并得到认可。

田心桃,1928年生于永顺县灵溪镇石堤村(原大坝乡溶里村)。溶里地理位置奇特,九龙欢腾的云岭间一对凤凰展翅翱翔,左一翅武陵雄风,右一翅酉水银浪,穿越洪荒,掠过苍茫,送来祝福和吉祥。神奇的山水赋予世居于此的土家人聪明、智慧和顽强,淳朴的山里人用淳朴的信仰传承淳朴的风尚。谁也不会想到,这个身着满襟衣、八幅裙、美丽大方、知书达理的土家姑娘,后来会被835万族众尊奉为“土家女儿”。

田心桃,从小跟着爷爷奶奶上山守牛捡柴唱山歌,和姐妹们一起跳摆手舞,织西兰卡普,唱哭嫁歌。土家人能歌善舞、吃苦霸蛮,勤俭持家、尊长爱幼的民俗风情从小沁入骨髓。1944年,在县联立中学读书的田心桃与另一位土家姑娘,为避难而来的江浙师生表演了一出山歌对唱,一曲山歌唱出了清脆响亮、高亢激昂的武陵风,赢得满堂彩。观众喊:“苗歌好听,再来一个。”田心桃说:“我们唱的是土家歌,我们是毕兹卡,不是伯卡。”土家语中,土家人叫“毕兹卡”,苗族称“伯卡。”这次表演让世人初识土家族独特的文化魅力。但15岁小姑娘的声音在潮水般的掌声中,弱小得像一粒碎石,没有溅起一丝涟漪,于是她心中有了一个愿望:一定要让世人了解自己的民族,让外界了解“毕兹卡”这朵民族奇葩。这个愿望越来越强烈,激励她努力追求梦想,书写传奇,从六年后进京参加国庆观礼,直到1957年国家正式确认土家族为一个单一的民族,成立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

“毕兹卡”,属藏缅语系,现在只知其音不懂其意,专家没有定论,土家人自己也说不上来。根据土家人对居住地族群的划分,外来族群叫“客家”,自己叫“土家”,即“毕兹卡”,这种解释较合情合理地印证了土家族的历史渊源。1949年10月19日,永顺县城解放。在县联立中学教书的青年教师田心桃,积极参加迎接解放军的活动,她用土家话帮助解放军宣传新中国民族政策,解放军开始重视土家这个族群。小姑娘内心深藏的向外界展示“毕兹卡”的愿望在一步步变成现实。1950年8月,田心桃参加了湘西行署在沅陵举办的教师讲习班,机缘巧合认识了四十七军141师的政治部主任李侃。当时李侃正在寻找参加中南军政委员会第二次会议的湘西代表,听了田心桃对“毕兹卡”的独特描述,李侃决定把她作为少数民族代表推荐上去参加中南军政委员会会议。

田心桃去行署开证明,她把屋子里的东西翻译成土话。证明写道:田心桃,自称是土家,可能是苗族一种。因为田心桃的外祖母是苗族,她拿到了一张苗族代表证。在武汉半个月的民族代表座谈会上,“毕兹卡”被中南区团长潘淇提了出来,以苗族代表身份出现在会场的小姑娘田心桃,引来各方关注。她意识到这是展示土家的绝好机会,所以无论大会小会,她都会抓住机会宣传土家,与会者听后很关心土家。后来新华社、长江日报社记者采访她两次。但是,在武汉掀起的土家热,并没有改变田心桃代表证上的苗家身份。9月,代表团进京,田心桃渴望向毛主席周总理倾吐土家女儿的知心话。

10月1日上午,田心桃以“苗族代表”的身份参加国庆观礼。在接受毛泽东等领导人接见时,田心桃介绍自己:“我外祖母是苗族,祖父母是土家人,我讲的土家语与其他民族都不一样。”

国庆期间,田心桃所在的代表团受到了中央政府秘书长林伯渠的接见,田心桃大胆向中央政府介绍了土家文化和民族风俗,称自己是土家人,希望确认土家族是单一的少数民族。

1952年,田心桃从中国人民大学毕业,前往中南民族学院工作。这时,中南局从中山大学调来了著名语言学家严学窘教授,负责筹建湘西苗族自治区。严学窘是古代汉语音韵研究学会泰斗、《汉语大字典》副主编、中国语言学会副会长、中国音韵学研究会会长。田心桃与严学窘教授一起工作,反复向这位知名学者介绍土家族的特点:语言独特,居住区域和经济形态独特,历史文化同文同种,具备了单一民族的一切要素。在田心桃等人的帮助下,严学窘教授从汉藏语系语言资料中,用类型学观点,发现了土家族独特的文化特点和历史沿革,写就了我国第一份土家族学术调研报告《湖南龙山土家族初步调查报告》,并用国际音标标注了土家语言,对土家民族身份的识别认定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当年年底,中南局正式向中央提交了《土家族调查报告》。1953年9月,中央委派潘光旦、王静如等学者组成的中央民族学院调查小组,深入湘西开展土家族调查工作。他们在湘西土家族聚居区,进行了大量的民族历史文化和语言调查,写成了土家族历史上有重大影响的三篇调查报告。潘光旦充分利用实地调查和有关民族志资料,在大量历史文献中梳理清查、上下求证,证明“土家”不是该地区的苗、瑶,也不是古代的“蛮”“僚”。从语言、经济、社会、习俗、信仰和文化生活等方面,与古代的巴人进行比对,结果证明这些特征,只有巴人与“土家”相吻合。潘光旦以学者的严谨和动态的观点,上溯“土家”与古代巴人的族源关系,环环相扣,正本清源,得出极具说服力的结论:“土家是古代巴人的后裔。”同时,王静如的研究报告指出,土家语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接近彝语支,甚至可以说是彝语支内的一个独立语言。学者们开展的民族语言调查及其研究,为土家族民族识别与认定奠定了基础, 并于1954年初向中央报送了《湘西土家概况》。1955年,全国政协民族工作组先后到湘西等土家族聚居区调研,事后上报了《湘西北的土家与古代巴人》,再次论证土家族是巴人后裔,与汉苗彝各族存在较大区分,证实湘西土家族语是汉藏语系藏缅语族彝语支,是一个单一民族。1956年10月,国家民委通过民族识别,确定土家族为单一民族。自此,土家族为主权政府湮没二百余年的历史划上了句号,一个古老而年轻,神秘又神奇的民族终于浮出历史水面,屹立于民族之林。

田心桃是土家民族获得独立最初的呼吁者、不懈的争取者、历史的见证人,为识别土家族为单一民族作出重要的贡献。中央统战部曾对田心桃有过客观评价:“1950年国庆节,来京观礼的苗族代表田心桃,提出她是土家,不是苗族,并且要求承认土家是单一少数民族。”她的功劳,铭刻在历史的丰碑上,土家儿女永远牢记。2009年10月民族出版社出版了《土家女儿田心桃》,用“亲历与怀念”“历史与评价”“史料与见证”等篇幅,回顾了土家民族的求证、确认、新生、壮大的历程,展示了毛古斯、摆手舞、哭嫁歌等土家族独具的文化物象,收录了廖汉生、费孝通等国家领导人的文献手迹,客观公正地评价了田心桃为确认土家民族所作出的历史贡献。

湘西的瓦乡人如今已归为苗族。瓦乡人有自己的语言,有共同居住的区域,有共同的经济形态,历史文化同文同种,他们具备了独立民族的一切要素,但唯独缺少了一位“田心桃”。田心桃,1953年调往河南师范大学工作,在土家故土千里之外的黄河北岸默默奉献六十余载。

我尊称“土家族的普罗米修斯”田心桃为姑婆,她不仅是紫荊堂的姑婆,更是八百多万土家人永远的“土家女儿”。在己亥年初冬,92岁的姑婆走完了她普通平凡、光辉灿烂的一生,走进了她歌唱一生、眷恋一世的故乡怀抱,变成了武陵山中的一座峰,屹立在土家儿女的心中,让土家后人世代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