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秀建
草树是围绕轴心材料用稻草堆砌而成的、没有生命的树。“草树”最初是由于湘西土家人把收割后的稻草就近堆砌在高大笔直的树杆上而得名。后来为方便起见,草树轴心材料不再局限于树杆,圆木、楠竹、废弃的电线杆子均可。七八十年代,湘西草树在为耕牛过冬储备草料的同时,又演绎出别样的故事与情怀,令人难以忘怀。
草树是耕牛的命根子。当时农村生活条件差,村民大都难以填饱肚子,不可能拿出多余的粮食喂养耕牛。寒冬腊月,冰天雪地,草木萧条,稻草成了耕牛唯一的食物来源,草树成了耕牛的露天粮仓。耕牛是农民的命根子,来年耕田犁地离不开耕牛,平日驮运重物离不开耕牛。主人每天早上起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精心饲养耕牛。他们或踩着白茫茫的霜冻,或冒着纷飞的大雪,或顶风冒雨去自家草树上扯一捆稻草背回家,再去村口老井里挑一担温热的泉水,送到牛栏边。然后静静地看着牛咀嚼干爽的稻草,畅饮甘甜的泉水,内心深处又开始憧憬来年有一个好年成。
小时候没有毛绒玩具和变形金刚,也没有冒险岛和传奇霸业,村外随处点缀的草树便成了小朋友朝夕相处的好玩伴。冬阳下,金黄的草树反射出迷离耀眼的光彩,仿佛童话故事里可爱的巨人;暮色里,一棵棵草树俨然高大威武的将军,守护着村庄的安宁和幸福。小朋友围着草树“抓特务”“捉迷藏”“过家家”……欢声笑语在田野山林间萦绕回荡,娇小的身影在草树周围闪躲跳跃。有些小朋友好奇地在草树里翻找小昆虫;有些小朋友抓住紧实的稻草比谁先爬上顶;还有些小朋友扯几把稻草胡乱铺在满是稻茬的田里,打滚、抱腰子、翻跟头,直至大人催促孩子回家吃饭的叫声中充斥责骂和恐吓,小朋友们才恋恋不舍地溜回村子。
草树是大哥大姐们谈情说爱的见证。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除了村子里偶尔放映几场露天电影,青年男女借此偷偷相约见面,平日很少有时间和机会在一起。那些若即若离散落在村庄外围的温暖如春的草树,无疑成了青年男女劳动之余互诉衷肠谈情说爱的理想之地。他们背着家人,迎着晚风,披着月光,相约来到草树下,相互依偎在松软暖和的草树上,听秋虫唧唧,凭夜风拂面,看山峦绰约,呢喃燕语,缱绻缠绵,畅想爱情甜蜜,共话婚姻幸福。一时间,草树成了玉成好事的媒人,草树成了滋养爱情的摇篮,草树成了情感寄托和倾诉的对象。
草树是村民防寒取暖的帮手。入冬,为了驱赶严寒,村民跑到草树上,扯下一大抱稻草,换掉床板上早已碎烂潮湿的稻草,重新铺垫一层厚厚的散发出清香的新稻草。晚上睡觉,尽管身上只盖着一床薄薄的破被单,但因为下面有厚厚的干稻草垫着,便觉温暖而舒适。那时,除了雨雪天在家里穿自制的粗布鞋,村民外出大都穿一双半旧不新的胶鞋。胶鞋穿久了,里面冰冷湿化,脚趾冻得通红,因此不少村民脚上长出一个个红肿瘙痒的冻疱。为了暖脚,人们把一小束稻草搓捏软和塞进鞋里当鞋垫。有些赶夜路的人,也会就地取材地扯下几把稻草,站在路边烘烤一下湿冷的身子,或者打着稻草火把在崎岖的山路上逶迤行走。只要不是故意糟蹋稻草,村民不会有任何抱怨和计较。
草树还是乡村命运变迁的缩影。集体化的时候,尽管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一年辛辛苦苦下来能享受生产队分红的家庭微乎其微,而倒欠生产队钱粮的却大有人在。粮食少,草树也少;人吃不饱饭,耕牛也吃不饱草。有些体弱多病的耕牛,冬天甚至被活活冻死或饿死。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村民生产热情空前高涨,挥汗如雨地辛勤劳作,终于有了回馈,再也不愁吃,不愁穿。每家每户堆了一树又一树的草树,分户到家的耕牛从此也吃上了饱草,过上了好日子。如今,外出打工的村民越来越多,饲养的耕牛越来越少,遍布山间田野的草树越发稀少罕见,并逐渐演绎成乡村难得一见的美丽风景。
徜徉于山野、溪林和田地之间,感受空气之清新、水流之清澈、生活之美好的同时,心里总觉得有些失落,直到我抬头看见远山田野上散落的三两棵亲切久违的草树,我才突然明白,草树原来是有生命的,它是乡村顽强跳动的心脏,它是故土不离不弃的守护神,它是游子思乡归根永不泯灭的乡愁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