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春花
我听过最美的集市在斯卡布罗,我赶过最美的集市在边城茶峒。
那时还在上初中,我一个女儿家,第一次一个人去茶峒赶集买随身听。从我们寨子到茶峒集市要先走山路到磨老村,从磨老坐一块钱的船,经“猴儿跳”、王家坪、长老坟到红卫水库,再从红卫水库坝下转五毛钱的船到拉拉渡,然后从渡口码头上茶峒。赶集的路就这样山一程,水一程。花一块五坐船后,我的身上就剩一张百元“巨款”了。
我揣着“巨款”走在茶峒集市上。那时茶峒集市还在河边,街道两旁摆满了各色的商品。卖菜、卖蛋、卖鸡鸭鱼肉的,卖蜂蜜、卖糖果、卖南杂北货的,小摊小铺摆满街的两边。我赶集买随身听,目的明确,轻巧地从熙熙攘攘的街道里滑过,直接走进卖随身听的店里。
谈妥价格后,买随身听花了六十八元。剩下的钱,需留20多块当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回去坐船还得花一块五。我喜欢听张信哲、王菲的歌,他们的歌曲磁带店里都有,而我身上的钱有限,只能买一盒,真不知道怎么选。挑来挑去,最后我选了莎拉.布莱曼的《La Luna》专辑,当时选择的理由是:既可以听歌,又可以学英语。
拿着新买的随身听,我很兴奋,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随身听,但是这个梦我做了半年。我在茶峒实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少女梦。拿着随身听,我在河边选一块石板坐下,一边是静静的河水,一边是热闹的集市。我轻轻地按下随身听的播放键,河水和集市都消失在莎拉.布莱曼的歌声里。我相继听了《La Lune》、《Winterin July》等。当听到《Scarborough Fair》时,我被这首歌深深迷住了,忙打开磁带歌词的中文翻译看:“你去过斯卡布罗集市么?芫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代我向那儿的一个姑娘问好,她曾经是我的爱人……”歌词里的她,在斯卡布罗集市等着,等那个去了战场,不会回来的他。歌声里,纯净的美丽裹着透明的忧伤,听完了我倒带再听。一首4分钟的歌,我翻来覆去听了无数遍。
反复听《斯卡布罗集市》,就像我反复读边城的结尾:“可是到了冬天,那个坍塌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青年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也不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我的左边是茶峒集市,右边是酉水河,河的那边是翠翠岛。翠翠的雕像和《斯卡布罗集市》里的那个“她”一样,正望着远方,等待“他”的回来。斯卡布罗集市远在英格兰的一个小镇,边城集市就在湘西茶峒。《斯卡布罗集市》有芫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边城》有一个老人、一个女孩、一只黄狗和一条渡船。一首歌、一篇小说,两个她,都在等待。不同时间、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不同的人却具有相似的美,这种美恬淡平静,有田园牧歌,有民风人性。这种美,清澈而哀婉!
那天,我从《斯卡布罗集市》听出了《边城》清澈而又哀婉的美。那年,我十三岁,在茶峒,一个人赶了一次集,实现了买一个随身听的梦,听了一首歌,也听了一个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