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萍

这是一本出版于十多年前、并无数次再版的书，我却是第一次读到，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鄙陋。我一次次地打开《妞妞》，读了几个章节，因为读不下去，又重新合上。但是过了不久，又忍不住再打开，再读，再哭，再合上，不是潸然泪下，而是忍不住地悲痛欲绝。

阅读是断断续续的，像这本书的文本一样，没有完全按照事情的发展顺序进行记叙。或许，我也不可能从头至尾平静、完整地看完这本书了，因为这本书凝结了太多太深永远也走不出的爱和痛。

这本纪实性的作品中，主人公妞妞的命运太苦了——因为妈妈在怀孕5个月时接受了大量 X光照射，妞妞刚出生不到一个月就被确诊患有视网膜母细胞瘤。随着她的长大，肿瘤也开始长大、扩散，双目失明，口腔癌变，承受了成年人也难以承受的疼痛。妞妞受到了父母更为悉心和宝贵的呵护，却终究没有摆脱医生活不长的断言，在一岁半的时候去世了——来到这个世界仅仅562天。

面对早已预知的死亡，妞妞似乎并不像妈妈雨儿设想的那样——不懂得贪恋这个世界。她不懂得巨大的疼痛是来自肿瘤细胞，但是她懂得爱这个世界，她语言能力非常强，喜欢音乐、喜欢书本，喜欢玩具，在病痛折磨的间隙，她依然爱玩，和爸爸听音乐，撕书，和保姆阿珍斗嘴，无不显示出生命的活力。弥留之际，妞妞还在心心念念地牵挂着她最钟爱的玩具——一块从不知道什么玩具上掉下来的绿色的小圆板。

我想起一位英国诗人在小女儿坟前写的话：“女儿来了世界一趟，觉得不好玩，又回去了。”但是，在妞妞的眼里，世界是很好玩的，有最最爱她的爸爸周国平。周国平对这个女儿表现出来的父爱，是“扑面而来”不可抑制的，文中记叙的每一个小细节，每一个妞妞喜欢的词，喜欢的玩具，都表示他全身心地投入，全身心地爱。尽管妞妞死去已经很多年，他又重新又有了第二个女儿，但是他依然走不出来，从他的悔恨之中，从他对那位在雨儿（妞妞的妈妈）怀孕5个月时用大量x辐射检查导致妞妞生病的医学博士的不原谅之中。

书中有很多饱满深情的叙述文字，也有很多看似散漫的人生领悟，掩饰不住的是后悔。周国平为当初没有照顾好怀孕五个月的雨儿，导致她住院、接受了医学博士的大量X光辐射检查后悔，为在妞妞诊断出绝症后没有及时动手术后悔。

当初的X光辐射事件已经远去，并不可知后来的结果，当时直接摆在面前的“动不动手术”的选择，却是两难。两个选择，都没有好的结果：一个是及时动手术，摘掉右眼，左眼放疗、冷冻，结果是妞妞马上变成了盲人，但是复发的可能也非常大，妞妞也不一定能够长大成人；一是不动手术，保守治疗，在命定的时刻放妞妞回去，使妞妞免受手术的痛苦，和长大后死亡时的痛楚。

两个选择都是最坏的选择。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如果当初选择了手术，面对失明的妞妞，和照料妞妞过程中看不到希望的痛苦，他会不会依然后悔当初的选择？

爱得太深，太浓烈。作为文学家，作者有着太过敏感、丰富的感受——“我受一，你受二”，本来就比一般人更加敏感，也会有更多的犹豫和反复。在动不动手术上，给不给妞妞上户口上，给妞妞打预防针上，文学家似乎比一般的普通人更喜欢心灵安慰，他们给妞妞做的很多选择，都是企于自己对妞妞的设想，比如希望妞妞不剪头发，保留了她的美丽；不用杜冷丁进行安乐死，而是任由病情发展自然死去，都是自欺欺人，到最后，却还是后悔。这都是对人性的剖析。

一部作品，能够受到欢迎，是因为触及读者的心灵深处，获得某种认同。我在思考，这样一部作品能够成为畅销书，无数次再版，她的普遍意义是什么？是文章之中充满哲理的思考和句子？是饱满深情父爱的叙述，是对人性的剖析？还是每个人在面临困难时的无助？

这样的苦痛太深刻太痛楚了，没有人愿意长期待在其中，妞妞死了，爸爸和妈妈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这本书读完了，我也需要鼓起勇气才敢去读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