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统一刊号:CN43-0003 湘西团结报社出版广告热线:8518919订阅热线:8518693






2017年12月15日

轿夫的笑容

午休时间,小张大口安心地吃饭;也还有轿夫在忙碌着。

轿夫小张对目前的生活十分满意。

文/图 石 健

这是第三次到梵净山了,之前两次,都是风雨大作、云遮雾罩的天气。这样的天气爬山,要么是有钢铁一般意志、热衷于自我折磨的人,要么正陷落在一场美妙的爱情当中,对风雨云雾笼罩下的此在完全忽视,对神秘莫测的未来命运全然不知。

这两类人去爬梵净山,是会苦了要靠苦力抬轿养家糊口的轿夫的。

在索道还未建成的上世纪90年代,梵净山轿夫的生意很好。从山脚、山腰再到山顶,他们随时都可以拉上一笔生意。尽管出卖体力,但付出就有回报。他们虽是轿夫,但又像是卜卦看相的,但凡看到面部刚毅的或是成双成对的人儿,远远地,他们就知道来者与己无缘,总不会亮开嗓子招徕生意的。

轿子,轿夫,但凡爬山,总是喜欢看到这物与人。仿佛中国山水画里不能没有孤舟和那独钓寒江雪的渔夫,仿佛中国古典诗词里不能没有樵夫和他肩上横亘着的那捆柴,他们是雄壮大山和清柔江河诗性的装饰和点缀。说这些,我意识到自己的俯视。我不必去打鱼,不必去砍柴,不必经受日晒雨淋和荆缠棘割的痛苦,更没有风餐露宿、饥寒交迫的忧虑。很多另类的生活和别样的人,我只不过是在以自己的价值观念给予评判,因而总是旁观者和俯视者,也因而常显得神经过敏,脆弱不堪,并且判断出错。

好在,我知道世界的多元丰富和自身的无知软弱。我越来越无力的双腿和苍白的、青筋突起的手背不断地提醒我,我耽溺在自己狭小的天地里太久了,却常常梦见19岁时徒步上下梵净山、即使回家因全身肌肉疼痛卧床三天不起,也依然不怨不悔的青春模样。

终究,梵净山还是拉通了索道。

昔日的山道因而变得残破,加上树荫蔽日,更显阴暗冷落。不变的是,喜欢花上五六个小时、把自己弄得五劳七伤的徒步者,总归还是上述两类人,这两类人处于疯狂的状态,不论痛苦或者快乐,他们已然忘我,或者努力地企图忘我。所以,旧时的山道上,更不会有轿子和轿夫的影子了。正如“烟花三月下扬州”的长江上,没有鼓风扬帆的木船;终南山上“欲投人处宿”,却再无可以隔水相问的樵夫,真是令人惆怅失落。现代科技的入侵,使得轿夫、渔夫、樵夫这些雄壮山河中古老诗性的存在,不复存在。

半山腰上索道站大门外,轿子和轿夫正在等待,孤独,落寞。

高科技把地面上的车厢拉到了海拔数千米的高山上,再配以轰隆作响的发动机,竖起坚挺的水泥塔基,扯起硕大无比的钢索,这一切就像个怪物,突兀骄傲地直插大地,像在蹂躏纯洁的美好存在。科技,用感性的语言定义:不过就是人为强力地把隐匿的显形,把清晰的隐藏,把空间压缩,把时间扩张。科技,总是妄图以人为之力控制时空。就像眼前的索道,它确实控制了时空,但也消弭了古老大地诗性的存在和很多的美好。

正值轿夫们开饭的时间,半天的劳碌令他们饥饿,不似我们有形而上虚无的忧伤。

他们坐在新建成的上山木梯的一侧,捧着盒饭狼吞虎咽。我们稍稍侧身,缓步走过,看到他们饭菜清淡,少有荤腥。其中一位小伙满头卷发,帅气青春,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他吃饭时咀嚼的幅度很大,甚至看得到面部的上下颌骨牵扯着肌肉在剧烈地运动。我心生羡慕,那是年轻人特有的吃饭方式,我已不记得自己以这样的方式吃饭是哪时的事了。小伙子不像别的轿夫埋头吃饭,他一边生猛地嚼着,一边不忘招徕生意。脸上和眸子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这种人,是性子很好的人。

的确,见我拒绝坐轿,他也不摆脸色,带着笑意问我“从哪里来?今天不是周末,不用上班吗?”小伙子的这些问题逗乐了我。我停下脚步,回答了他这个可爱的问题。

于陌生人,我是很拘束的,但小伙提出的问题很多,带着青春的通透和可爱,完全没有成熟景区的商业气息。短短几分钟,小伙就消融了我的拘谨,拘谨大多来自于防备,所以,他自带的亲切感其实是消融了我的防备。我也向他提了很多问题,诸如“你多大了?”“哪里人?”“有没有女朋友?”“生意好不好?”……所有答案都附着在他天生的笑意里。看得出,他对自己的女友、朝七晚五依靠纯体力谋生的工作都很满意。最后,他给了我QQ号,我答应他,一定会把给他拍的照片传给他。

小伙子姓张,是梵净山所在的江口本地人。

海拔两千米之上的愉悦相逢,仅仅20分钟,也令人欢喜到心底。

离去时,我不时回头,游人隔三差五地陆续从他身边经过,小伙子一直在招徕生意,但结果不尽如人意。他的轿子诗意安静地摆放在山道的一侧,而他在我眼里却显得落寞。网络资讯迅捷又泛滥的今天,即使从未上过梵净山的人们,都会知道索道之后步行不久,就是红云金顶和蘑菇石了,如果不是年龄特殊和健康堪忧,我想,百分之九十九的游客都会借机伸展一下蜷缩太久的四肢的,因此,一路看来,轿夫和轿子真的只是孤独的剪影。他们等待的是“五一”或“十一”的井喷,那是钢筋水泥丛林中的人们潮水般涌来的时候,也是释放和发泄的时刻。

但是,那位小伙为何又总是笑得那样灿烂温暖?也许,是我太过牵强地把心中的悲观和忧郁强加给了他和他的群体?我这人,太敏感,太容易伤感,而且又有些自以为是,总是神经质地把悲愁的阴影投射到眼前的人事,因此,常常看不到生活的幻象和生活的真相。就像眼前这个年轻的轿夫,他带着笑意真实地存在,我却总以为是幻象;而面对喘息着的运转不息的索道怪物的时候,人们都会注目于季春时节脚下几千尺的新绿空谷而忽视这怪物的存在,而我却总以为它是真相。

轿夫的笑容告诉我:总是这样,不好。

此时,山间起了一阵轻风,峰峦间的云岚起了烟波,倏忽生变,欲行还止,似断似接,舒卷自如,任意东西,无所滞碍。凝神观照间,靖节先生的话在心头响起:“纵浪大化间,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忧虑。”

--> 2017-12-15 1 1 团结报 c2692.html 1 轿夫的笑容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