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翔
守道崇德,是君子的修为,大蒜就有这样的修为。
大蒜的修为中的守道,跟莲花不同,莲花守的是宁静之道;跟竹子不同,竹子守的是清凉之道;跟瀑布不同,瀑布守的是喧哗之道。而大蒜,一生守着的是辛辣刺激之道。
用手剥开胎衣般的蒜膜,便露出观音菩萨莲花宝座模样的七八枚蒜瓣,再剥开蒜瓣,则露出瓷一样细白的蒜肉。这时候,你就不能够再深入了,一旦碰破了蒜肉,便有一股浓烈的气味,烟雾一样腾腾地袅动起来。那气味如果亲了你的鼻孔,你的鼻子随之作一阵痉挛般的翕动,一只素手慌慌地去捂鼻子,但已经是亡羊补牢了;如果亲了你的眼睛,忽而就有一股烈烈的东西刺进你的眼眶,辣进你的心里。中医讲,这就是大蒜的辛辣和刺激。大蒜也正是具有这种辛辣和刺激,才能够入人的肺经,入人的胃经,你才得以解表散寒……
当然,对于这种辛辣,儿童是拒绝的。常常有儿童将那囫囵的大蒜瓣儿,或者是薄薄的蒜叶儿,从碗里碟里挑出来,拒绝它们仿若拒绝苍蝇。但是,大蒜就是大蒜,该辛辣时候依旧辛辣,不论你是不是儿童,只要它们上了餐桌,走进了人世烟火里,便凭着一身明朗的辛辣冲劲,在碗里、在碟里,一路昂扬。
大蒜在餐桌碗碟里,难免会遇到众多的气味。鱼有鱼腥味,鸡蛋有蛋腥味,羊肉有腥膻味,苦瓜有苦味,甜菜有甜味……菜肴中,一物一味。大蒜常常就同那种种味道相遇相搏了,但是百味不易蒜的心志。遇见鱼腥味了,大蒜不会改其志,该烈烈吼叫的,大蒜用它的气味就义无反顾地吼叫着,有一种楚霸王一样的盖世之气。当然,大蒜有时候在碗碟菜肴中太少,是孤军奋战,仿若楚霸王困于垓下,四面楚歌了,但是蒜味宁可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也决不妥协投降。所以,烈烈的鱼腥味在大蒜的浓烈气味的进攻下,常常不得不从江湖纷争里退隐,直到凋亡。大蒜遇见蛋腥味了,遇见苦瓜苦味了……面对千种味,万种干扰,大蒜的心志从未改变过,哪像虾米入锅则变红,哪像泥鳅入滚水则朽白,哪像冬瓜遇到糖则甜,遇到辣椒则辣……大蒜不论在哪一盘菜肴环境中,始终不改初衷。
大蒜有所守,更有所崇。
大蒜在世间的餐桌上,一路咋咋呼呼的,雄赳赳气昂昂走进羊肉佳肴,走进鲫鱼珍馐美馔,走进猪肝美品,毕竟不是主角。在每一盘佳肴中,大蒜皆为陪衬角色。看凉拌黄瓜里,蒜泥散在其间只是少许;肉丝炒青椒,三五瓣蒜只是在其间散落;清炖鲢鱼,汤里撒几片薄薄的刀切蒜片……大部分的时光里,大蒜都是以一个配角的身份出现在俗世餐桌上。哪像豆角在餐桌上可以孤身窈窕出一个世界,哪像番茄在餐桌上可以独自美艳出一个天地。偶尔,也有人将大蒜单独弄成一碗蒜泥或者蒜叶。但是,就整桌菜肴而言,也仅仅只是那一桌菜肴里的配角。毕竟,没有哪一个人会将其当主菜,没命地海吃,细细地品味。大蒜好像诸葛亮,再怎么足智多谋,再怎么一生独特,终究是辅佐帝王的臣,不能够逾越而取代了王。但这做臣子的有臣子的作用,没有臣子的牺牲自己,哪还有如画江山?大蒜的思悟有时候比人还要透彻。所以大蒜从不焦躁,始终高调为人,低调为己,却从未后悔。毕竟这个世界每一个突出的事物,都需要背景衬托,也好像一部电视剧除了主演,还需要一般演员。大蒜在心底崇尚的不是鲜亮光彩的主角,而是本色的自己,别人是大碗,大蒜只是大碗中的点缀,有时单独了,最多也只是一小碟。但是,大蒜依旧是大蒜,未曾掀桌子,拍板凳叫嚷不屈。
也正因为大蒜是有着浓烈气味的个性,所以在实际的生活中,常常招致诟病。
恨大蒜恨得牙根痛的,一般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熟透女子,也有脸蛋上百般红紫斗芳菲的青涩女子。说大蒜只有一身瓷白的好皮囊,那刺激气味是进不得口腔的,进不得肚子的。大蒜一进肚子,此人的方圆几步范围内,便有一枚看不见的臭球将人包裹,谁愿意跟被臭球包裹的人近身交言?这些女子某一天误食后,在心底定然对大蒜至少有三天的怨怒。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女人一个权力场,大蒜的名声在美女子的江山世界里一直不好。就是在佛家世界中,大蒜也是招致厌恶的,他们怨其味道,谓之荤菜,故而忌食。大蒜虽然遭人诟病,但它并不长戚戚,从不怒色于任何人。对男人,诚心,对骂它的美女子,诚意。一路上,便宽以待人。所以,千百年来,蒜一直同我们相亲相爱着,在我们的餐桌上占据本分的一席。
蒜,没有波涛汹涌的风云事迹,但在俗世生活里,一路守道崇德,以君子姿势,修为一生。看着大蒜,我忽然发觉它们存于世的意义,不仅仅在植物本身上,还在于另一种存在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