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杰
泸溪人有句古话——“好儿不要铁杵打,好女不要苦诉情”。可对于母亲而言,却是恰恰相反的,她信奉的是“棍棒教育法”。只不过这里的“棍棒”,成了家门前那根专属于母亲的、从小到大换了又换的“响鸡公”。
在泸溪浦市,“响鸡公”并不是指发出声音的大公鸡,而是从竹林里特意砍来的几节硬实的钢竹,下面几节用柴刀剖成大片大片的竹片,上面留下一到两节做把手,再在竹片和竹节的地方缠上铁丝,防止开裂,便是非常不错的“响鸡公”了。将其往地上轻轻一打,便会发出“啪啪啪”的声音,比大公鸡的啼鸣声还要洪亮、清脆,所以取了个“响鸡公”的名字。
而这个“响鸡公”对于童年顽劣的我而言,却是最为惨痛的回忆。娃娃们的“混世大魔王”、叔伯婶娘口中“背时砍脑壳的”,到了母亲的面前,永远都是“响鸡公”下的“哭鼻虫”。直到上了学,我成为全村最“爱学习”的孩子。而秘密,便是那每日的两毛零花钱,两毛,便是校门口小卖部的两根冰棒或是一盒火柴炮,那是支持我迎风冒雨从不缺课的动力。
这样的动力,一直维持到“两毛变五块”的时候。
某个早晨,我打开最溺爱我的奶奶的衣柜,很轻易地拿到了五块钱。五块,那是个天文数字,多少的冰棍和火柴炮啊!奶奶开始焦急地寻找。而母亲呢?在看着奶奶翻箱倒柜之后,突然一把提起了正暗自庆幸的我,扔到了门前的晒谷坪上。
我料想不到母亲的突然攻势,泪水因为胆怯与惊恐汹涌而出:“不是我,我没拿钱……”
“没有是吧?好,你没有……”母亲抄起了那根“响鸡公”,高高地扬起,像铁链般地抽在我身上,发出了比打在地面上还清脆的响声。
“到底放到哪里?”母亲不知为何,似乎确定了就是我。而我,却是打死不承认。此时,“响鸡公”发出的清脆响声夹杂着我声嘶力竭的哭喊,回荡在晒谷坪上。我的胳膊、腿上、背上泛起了一条条醒目的红印。
“儿啊,你快跑啊……”疼爱我的奶奶终究是忍不住开了口。我意识到了什么,拔腿就想跑。可母亲早有防备,一手就拎住了我,再次抄起了“响鸡公”。
“小时偷针,长大偷金,等你长大了还了得……”母亲一点儿也不手软,用尽了她那双干遍了所有农活的大手的十二分力气。
“我讲我讲……”我最终承认。可是母亲,却打得更凶了:“这会儿肯说了啊,刚才呢?不承认还想跑……”
我忘了那次母亲打了我多久。只记得,那时奶奶一个劲地抱着我哭,边哭还边责怪母亲心狠。而母亲紧紧捏着那根“响鸡公”待在那里,许是风大了些,她的眼睛吹进了沙,她揉了揉眼睛,便再也不回头地走了。
现在想来,我是万分感谢母亲的。若是没有那顿打,那五块钱哪怕最后还了回去,可是却也助长了我肆意妄为的狂妄本性,更可能助长的是长大后扭曲、阴暗的人性,更可能带来的是一生的粗重脚镣、漆黑枷锁和囚笼悔意。母亲没什么文化,教育孩子的方式也原始粗暴,但她用那换了无数根的“响鸡公”,将那一条条“走正路、做好人”做人准则,深深地烙进了我的骨骼与血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