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芳
冬日吃红薯,总带着一些温暖的情愫。苏轼在《和陶酬刘柴桑》这首诗中说,“红薯与紫芽,远插墙四周。且放幽兰春,莫争霜菊秋” ,虽然此红薯未必是今红薯,但“红薯”二字自带的烟火气,让谪居海南的苏轼自得其乐。
红薯是土地最朴素、最丰沛的恩赐,它的身上带有村庄的印记,童年的影子。一个人在城市行走太久,难免会有恍惚之感。看到街头烤红薯的铁炉子,和在寒风中守护它的老者,犹如昨日梦境一般。忍不住买上一块,剥去硬硬的皮儿,咬一口,香甜、软溜、圆润,让人感到泥土的厚重和人生的欢愉。
红薯像一位端坐的圣母,让我仰望感恩。出生那年,家中缺粮,母亲饿的前心贴后背,自然没有充足的奶水给我。我躺在土坑上哇哇大哭,惊动了南院的曾祖父。他颤巍巍地拄着拐杖,送来一筐煮熟的红薯,殷殷地问,孩子是不是饿了,快给她喂两口红薯。据母亲讲,吃了红薯的我,不再哭、不再闹,还对着曾祖父和窗外的光影微笑。
张爱玲说,中国人好吃,我觉得是值得骄傲的,因为是一种最基本的生活艺术。乡亲们是智慧的美食家,总能把寻常的红薯研究出各种吃法,可烤,可炒,可蒸,可煮,可晒。冬夜漫漫,父亲则用一个破脸盆,在火炉上扣几块红薯,用白菜老叶捂住脸盆破洞,少时,熏黑的卧室就飘满薯香。母亲坐在板凳上,通红的手,拿起一块洗净的红薯,在擦刀上自上而下用力压滑,厚薄均匀的薯片就落在刀下的箩筐里。
我吃红薯,总是那么迫切,全没有一点女人的矜持和文人的优雅。红薯刚出锅,我就拿出一个在掌心里来回倒腾。撮着嘴轻轻吹,吹出的气与红薯的水汽相撞,自己就在一片迷蒙中腾云驾雾。剥掉红皮,冲着那黄黄的瓤一口咬下,谁想红薯的内心太烫,弄得自己一幅狼狈相。既不敢吞下去,又舍不得吐出来,只好张牙舞爪在嘴里含着,拼命地嘘唏。每逢此时,我家先生就笑我太傻,急什么,又没人和你抢。他哪里了解,红薯的温润在腹,唇齿流香。
红薯的一生经历了怎样的风云际会?无论多么贫瘠的土地,都能结出红薯来。用犁或锄翻好地垄,随便把一支红薯秧插在土里,只需浇一点定根水,它就可以发芽成长。它默默忍受着风吹、干旱、泥土的挤压,努力生长。好容易藤蔓蜿蜒,叶叶相连,人来了,狠心扯起它的藤蔓,翻过去,覆过去,反复折腾。随缘、忍辱、精进,红薯的修行,让人敬仰。
食人间烟火,百味皆有心品。冬日吃红薯,会让人倏然想起,那些散落在故乡的脚印。目击远方,荒草杂生于野,风呼啸而过,别有一种回至生命本初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