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胜斌

房子买好了，房门钥匙拿在手上，有种沉甸甸的质感。不过打开锁，推开门，从地到墙再到天花板，全是钢筋水泥建起来的灰冷色调，进这毛坯房就像进山洞一样，看不见家的色彩，摸不到家的温度。从房到家，还有一段装修的路要走。

一

为了搞好装修，我得提前做好功课。那段时间，一有空我就带着妻子到朋友家串门，不为别的，就是四处看看别人家怎么装修。听他们讲讲装修的收获和心得，有哪些遗憾和建议。我再结合自己家的户型，看人家哪个地方装修得好，有可取之处，哪些地方不合自己胃口，到自己装修的时候要多加注意。我拿着笔记本记，妻子拿着手机拍。夫唱妇随，弄得还真像那么回事，跟搞调查研究一样。

网络的力量是强大的，足不出户也可知天下事，装修也不例外。在网上看了不少装修攻略，图文并茂，还有视频讲解，总结地真到位。我熟记四大装修流程：水电工、泥工、木工、油漆工，大致了解田园、北欧、中式、新中式、现代简约这些装修风格。以前对装修是云里雾里然浑不知，现在有种云开雾散，渐渐清晰起来的感觉。下一步就是画装修草图了。

草图出来了，接下来面临就是全包还是半包的问题。全包比较省事，只要交了钱，提要求，剩下的全是装修公司的事。所谓半包，就是一半包出去，另一半得靠自己，自己买材料，自己找装修师傅。我和妻子都是上班族，没那么多时间，理应全包。不过咨询了几家装修公司，要么价格超过预算，要么用材没到达自己的要求。还是半包吧，增加自己的参与度，自己买材料也放心些，还可以节约些钱。有了半包的决定，紧接着就有我市场奔波、精打细算、讨价还价、磨嘴皮子、亲力亲为的艰辛和劳累。

家里装修的那段日子，我走遍了小城的建材店铺。光是询价，我就做足了功夫。认识的人，只要刚装修不久，我就前去问人家购买材料的价格、请装修师傅要多少工钱，甚至复印了别人的购货单。心里有底后，进店谈价也就理直气壮。每到一家店，我就把看中的建材拍好照，叫他们手写报价单给我。货比三家，多问几处，回去再慢慢斟酌。

二

水电工、泥工、木工、油漆工都是我“淘”来的。那段时间，我只要一见谁家装修，不管认不认识都跑进去看。我主要看那些装修师傅的手艺，有看中的就谈价格，留下电话号码作候选。那时我备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走哪儿揣哪儿，走哪儿记哪儿，俨然一副搞调查的派头。那四个装修师傅可是我从一整页的候选名单里筛选出来的。

第一个进场的是水电工。水电是装修的第一道工程，我可不敢马虎。水管、线管、电缆线、电视线、网线用的都是口碑好的材料。那些水电材料是埋在底下的，就怕漏水断电。漏水了，滴到楼下影响邻里团结是件麻烦事；断电了，一家人活在黑暗里也是个大问题。水电工施工时我上午、中午、下午一天三到，一直监工到水电完工，就怕出什么纰漏。出了问题，要复修那得重新掀地板、敲瓷砖，开膛破肚。好比一个人，哪天不洗脸或不梳头邋遢了，洗洗梳梳就干净了；衣服不好看，换一件就可以了，那都是表面功夫。要是身体里的哪根筋、哪根血管或者哪根骨头断了，那可是件麻烦事，在身体里出问题就伤筋动骨了。

水电工离场的那天，看着那些在地面整齐排列的水管和线管，如人体的血管一样排布延伸。水流、电流和网络信息就像血液一样，在房子这个身体里流动，这个时代三者缺一不可。我和水电工签好了协议，离场时先付五百元，待所有装修完毕，安装好灯具，再检测一遍水、电、网络，都没问题再把余款一次结清。

三

泥工一来，这个山洞一样的房间改观了不少。瓷砖用一片又一片的光滑渐渐抹平水泥的粗糙。泥工师傅手艺不错，干匀沙子、拌水泥这些粗活手脚利索，做瓷砖对线、铺平这些细活又很有耐心，四块瓷砖对接处的“十”字角铺得很齐整，砖面也很平整。客厅、餐厅的地面，厨房、卫生间的地面和墙面铺好后，粗糙灰黑的水泥铺上光滑洁净的瓷砖，瓷砖铺到之处真有东施变西施的效果。

要是卧室和阳台也铺瓷砖，泥工就可以完成整个房子的地面和厨卫的墙面，这样便完成了大部分工程。可惜阳台我想铺防腐木，卧室想铺实木地板。有了“实木情节”，接下来我得为情节买单了。

问了实木地板的价格，价格高的让我只能看看。人有时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心痒痒。市场上的实木地板买不起，那就搞山寨的，自己加工木地板。我的这个想法可害苦了我的家人，连累我的亲戚。岳父家房前屋后的柏树让我们砍倒了，装了整整一车运到镇上锯成板。我家自留地上的杉木也倒了霉，和岳父家的柏树一样的命运。不同的是加工成方木条，做成铺木地板的木龙骨。两个阳台、三间卧室就用了那么多树，我总算读懂《阿房宫赋》那句“蜀山兀，阿房出”了。

铺装木地板的工序可就复杂了。我父亲、岳父还有几个亲戚都过来帮忙，为我的实木情节买单，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个月。实木板子得统一尺寸，下料、刨边。铺木龙骨时得先画好线，用电锤打眼，然后钉上木楔。紧接着在木楔上铺装木龙骨，然后再铺上柏木地板。铺装完毕后，得等木工打好衣柜，才能打磨、刷漆。

走在铺好的木地板上，和走在冰冷、生硬的瓷砖上，脚感大不相同。打赤脚走更能体会出那种温度、质感、亲切感的差别。我家独特的实木地板也引来了众多的参观者，大家都点头称好，不过一问工序，那些人又摇头了。这么折腾、这种铺法，这个小区里我家是第一家，也是唯一的一家。估计除了我外，也不会有人这么做山寨实木地板了，这种地板即耗时又费力，也谈不上最好看。不过那地板却是最暖的，带着木质的暖，亲情的暖。

四

给我家做木工活的师傅五十岁左右，身材短小却踏实肯干，话不多手却忙个不停。他打了三个衣柜、一个书柜、一个鞋柜、一个储物柜，做了吊顶、电视墙。这些活做下来就一个星期。我付给他工钱时帮他算了一下，平均每天能挣一千多。我和他开玩笑说：要不收我做徒弟，我也想靠手艺赚大钱。他一个人做工养活了全家，去年还给孩子在省城买了一套房。五十多岁的木工，踏实的人在踏实的年龄做踏实的事。他烟瘾大，抽的却是三块五一包的雄狮牌香烟，以他的收入，抽十块钱的“金白沙”、二十多块的“黄芙”或者更贵的烟都是抽得起的。这样既能赚钱又能节俭的人已经很少了。然而我更欣赏的是，他做木工时用料也俭省。

我观察到一个细节，每次把新板子搬上锯台前，他总爱先抽几口烟思索一下。每块免漆木板，他都想好了怎么下料，哪一个地方需要什么尺寸，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地用好板子。这不仅仅是技术活，更是一种职业道德，职业精神。为自己省钱，很多人能做到，但为别人省钱，估计这样的人就不多了。木工结束后，地上的边角料都是些小碎块，看不到浪费的大块板材。

木工一做好，房子的形就出来了。我把妻子叫来看，木工活比较细，她最满意的是衣柜和书柜。衣柜样式新，空间大，布局合理，到时她那些花花绿绿、各种款式的衣物都可以装进来；书柜也打得不错，那堆杂乱的书也可以有个立身之处。

五

油漆工还真有两把刷子，墙一刷，整个屋子就亮堂起来了。我这个讨厌“粉饰”的人对粉饰有了别样的看法。房子一粉饰就亮堂了，女人一粉饰就靓丽了。无论是墙还是脸，若凹凸不平、又黑又糙，刷点粉确实要好看的多。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要有爱美之心在，那么干刷墙的和做化妆的都不会失业。墙刷好后，为装修奔波劳累的日子也即将结束。剩下的事大多是妻子来做：选灯具、窗帘，定家具、家电。这些东西一齐，家的感觉就出来了。

晚上打开灯，走在新房里。灯还真有画龙点睛的作用，一按开关，屋子里便有了光、有了色彩。此刻，城市的万家灯火里也有了属于我的那盏。那灯，一开便亮，一关便熄，一亮一熄就在在一开一关间。除了灯，装修好新房，很多事情也是按一下开关那么简单。打开煤气灶开关，火苗噗呲一下点燃了；打开水龙头开关，自来水哗啦一下流出来了；按一下空调开关，你想要的温度呼呼一下吹出来了。再按电视的开关、电脑的开关、电饭煲的开关、电磁炉的开关、微波炉的开关、电烤箱的开关、热水器的开关、电吹风的开关……想了，按一下开，不想，按一下关，生活因开而多彩，又因关而简单。这一开一关之间，传达出生活就是这么便捷，这么惬意。不过要拥有这么惬意的生活，还得等半年，开窗通风晾房散掉新房装修的气味。

六

晾房那半年是清闲的半年，等待的过程是幸福的。家里人倒显得比较急，早就翻开老黄历，把半年后的好日子选出来，择良辰吉日进家门入住。那半年，我时不时就来新房转转，这里翻翻，那里看看。有时还泡个热水澡再清清爽爽地离开。这种感觉就像当年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时不时又拿出来看一下。

有时，我也会摸出那本密密麻麻的装修笔记，那笔记本里记录着从房子到家这个装修过程的点滴。我拿起计算器，把那些关于钱的数字一个一个地累加起来。最后算得的总价和全包的价格相比，省了两万块。这两个多月来奔波劳碌，一个月省了近一万，也就相当于一个月赚了近一万。两万只是一个数字，全包和半包相比较比出来的数字。两个多月来，砍了多少价，走了多少路，和多少人打交道，这又无法计算了。

不过这世上很多事，岂是用加减乘除就能算出来的。就以文字，记录一些从房子到家的历程吧，琐琐碎碎，多的记不全，细的记不清。我只记得入住那天，家里人都到齐，还有好些亲戚都过来暖房。一大桌菜肴，大家围坐，杯盏交错，欢声笑语。二两酒下肚、微醉，此刻已经从房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