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兴文
我们坐在车里，如云一样飘至牛角山顶。
这是古丈县的一座茶山，山顶上建有一个知青茶园，位于县城西南部的默戎镇。牛角山并不大，也不雄奇，却为何名声远播呢？
牛角山孤山独立，似乎和四周的莽莽崇山隔离，似乎在峡谷里拔地而起一样，虽不能说直冲云霄，却也比四维苍茫略显高些，离天的距离也似乎更近。牛角山虽不雄奇，却也还陡峭，不从盘山公路环绕上去，人力很难攀爬上顶。山顶有数百米长的山脊，扁平而略有弧度，犹如挺强牛脖。面北处稍见宽阔，是牛角山的最高处，知青茶园就建于此，那应是牛头山顶部了。牛头山顶部两侧，其山势自然延伸，弯曲状如牛角。这山名，也许因此而得吧？
牛角山吸引无数文人墨客前来观瞻景仰，难道就是这所谓独特的山势吗？我悄悄摇头，像这样的山在湘西，在武陵崇山中比比皆是呀！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八月的天空似火般燃烧，而牛角山顶却凉风习习。我默想无果，便跟着众文友在茶园里随意漫步，敞开胸怀尽情享受这大自然难得的恩惠。
放眼四顾，牛角山下虽不是一览众山小，四维群山皆历历在目，万山滴翠。在古丈文友的指点下，我们知道眼前群山的名字。对于这些未名的山名，我并没有刻意去记忆她，唯独他们说到西面遥远处的那座山的时候，我的心为之一动。那山叫吕洞山，位于保靖县夯沙乡境内，海拔1127米，因两个穿洞横贯山体呈一个半倒的“吕”字而得名。景区内奇山连绵、瀑水相叠，苗寨错落有致、保存完好，苗族文化原生古朴、底蕴丰厚。2012年被评为国家AA级旅游景区，2013年被列为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核心保护区。吕洞山是湘黔渝苗族的圣山，苗族从中原迁徙至湘西时，苗族的各宗各族就是在吕洞山立宗立族的。面对吕洞山，我静静地肃立，隔着遥远的山巅默默瞻望我们的圣地。在静穆的心境中，我自然想起苗族的古歌，噏动双唇便轻轻而咏：
嗬——嗬啊——嗬啊——嗬哦——
兜你阿柔浓来——勾柔——
西昂朗浓噢——
歌词大意是：在那远古的日子里，我们苗族的阿公阿婆们，带领儿孙艰辛一路迁徙，队伍日夜兼程，建村来到龙斗（湘西古地名），立地来到龙且（湘西古地名）。人丁像树一样发得满沟满谷，像叶发得满山满岭……
轻吟完苗族古歌，我又想起苗族的一个古老传说。
话说苗族由“左洞庭而右彭蠡”向西，沿沅水而上到泸溪县后立村立寨，人口繁衍，五谷丰收。为了庆祝胜利，苗族人决定吃牛、办鼓会。吃牛、办鼓会的消息传出去后，四邻八寨的苗族人纷纷“赶乐”来了，集满了九冲九壑的男人，九坡九岭的女人。
苗族人请的名为“欠”巴代法力不高，他又没有立营设卡。名叫“喜”的妖魔鬼怪（苗语中称妖魔鬼怪为“假枷”）为了吃人，兴云作雾、隐身藏影悄悄窥视，它见有隙可乘，便杂在人流中赶乐来了。巴代“欠”辨认不出“喜”，所以封不住他，被“喜”偷袭。赶乐的人被“喜”吃掉了八冲八壑的男人和八坡八岭的女人。仅剩下一冲一壑的男人，一坡一岭的女人，他们再次迁徙来到吕洞山下，苗族人又子孙繁衍起来，住满了九冲九壑、九坡九岭；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了。为了庆祝胜利，他们又决定吃牛、办鼓会。
根据上次的教训，苗族请来了法力高强的巴代“智”。巴代“智”作法，请来了管山的山神土地，守水的河伯；移山遮挡四面凶神的眼睛，筑墙挡住八方野鬼的耳朵，送他看不见人的七魂八魄，听不到锣声鼓声。巴代在吃牛场四周立了三十六营，七十二卡，八十二哨。“喜”不晓得巫师“智”的厉害，误认为有机可乘，又可以吃人了。“喜”兴起密云浓雾，偷偷来了。“喜”刚踏上营门，就被“智”用铜箭射死，潜伏在四周的苗族人把“喜”的头砍下来，把它的皮剥下拿来做一面大鼓，头悬挂在鼓的上方。
没有多久，“喜”的老婆（母假枷）也悄悄夹杂在人群里赶乐来了。“智”拉开法眼，早已认出她来。但是，巴代“智”假装不晓得，照常做他的法事，并请许多苗男苗女去陪母假枷。她为了迷惑人，抖擞精神，翩翩起舞，打出各种迷人的鼓舞神姿，但当她仰头时，看见鼓的上方吊着一颗血淋淋的头，不由得心里一震！她再定眼一看，看清楚了，是她丈夫“喜”的头！她全身酥麻，鼓槌也惊骇得马上掉落地下，返身化气想逃跑。可是，已经迟了，巴代“智”见时机已到，罩下了天罗地网，使她无法逃走，同时射出铜箭。铜箭正中母假枷咽喉，她扑地倒下，苗族人们一拥而上，杀死了母假枷。
战胜了邪恶，苗族人欢欣鼓舞。欢庆之余，各宗头人聚在一起商议，大家觉得吕洞山区虽山清水秀，但山高水恶，土地贫瘠，养活不了那么多的人。怎么办？众头人决定立宗立族，一些分到花垣，一些分到吉首、古丈、凤凰，一些分到松桃、秀山，决定每五年相聚一次吃牛、办鼓会庆祝胜利……
瞬间，我想一个人独处。于是，我走进一处僻静的幽径。在路旁，我看到一个古稀老人在那放牛，便走过去与他促膝交谈。我将心中的疑惑向他问起，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却向我述说一段久远的故事。
古时候，牛角山上长有一棵非常高大的古树。高到什么程度呢？人们无法形容，只知道她高过云层，能通天语。那时候，居住在牛角山周围的苗族、土家族人民尽管勤劳，世代依旧贫穷，人们不知为什么？当人们听说牛角山上那棵古树能通天语时，便纷纷爬上山顶烧香烧纸跪拜，极诚心地请求神树向老天爷问问要怎样做才能过上美满、幸福的富裕生活？天机本不可泄露，但牛角山上的那棵神树朝夕与苗族、土家族人相处，她亲眼目睹他们苦难的经历，实在太可怜了，于是不顾一切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将天机说给了给人们：种茶！
人们那时并不知道茶为何物，只是怀着感恩的心于第二天早上拿着酒肉，来到牛角山上拜谢神树。可是，当人们来到神树下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神树枯萎了。善良的苗族、土家族人不知神树因泄露天机而被上天降罪赐死。人们以为神树缺水，便下到山沟里将水背上来给神树浇灌，神树仍然没有活过来。人们又觉得神树可能是缺少营养了，大家又将猪粪牛粪从家里背上山来堆放在神树脚下，神树依旧没有活过来，最后还是化成了泥土。
神树虽死了，但当地苗族、土家族人照样年年在神树死去的地方烧香烧纸祭拜。转瞬之间，许多年就这样过去了，人们在神树死去的地方没有看到长出一棵希望的茶树来，名声却由此传播了出去。
……
“听说当年全省百名知青来到牛角山上开荒种茶，是不是慕名而来啊？”
“就是。”
“您老知道他们的故事吗？”
“怎么不知道？我还和他们一起劳动过。那时候很苦，我们不知流下多少眼泪、汗水，才有今天这满山满岭绿绿的茶园！”
讲到这里，我看到老人的眼里噙满泪水。他告诉我说：“我的牛完全可以在山下放的，可我为什么偏偏要放到牛角山上来呢？我就是想到这里来看看！党和国家的民族政策好。如果没有共产党的领导，我们深山里这两个弱小的民族，永远也不会改变命运。”
听闻此言，我心释然，全身轻松地寻友而去。我高兴地跳进茶园摘下几片嫩茶叶，放进口里慢慢咀嚼，感觉其味先苦而后甘甜。这种味道像什么呢？我蹙眉思索。
哦，就像我刚刚品味的湘西苗族和土家族人民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