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敏

“我抚摸着一步步走过的驿道，一路上都是离情”，每每读到此处，心里都像被捏碎的橡皮一样扭曲难受，这样的痛，感同身受却无法言传。眼前仿佛清晰可见那些枯黄的落叶、光秃的树枝、灰蒙的天空、幽深的小巷……那让杨绛先生胸口冒血泡的“古驿道”，那条让她与挚爱相遇、来往还有失散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羊肠小道好像就在身边。几番心痛之后，实在无法继续往下阅读那些沉重的语段，索性摘下眼镜，闭上双眼倒睡在沙发上。

我好像也做了一个梦，一个短暂的梦。我莫名地来到一条陈旧阴冷的小道，一位白发苍苍戴着眼镜的老太太趴在栏杆边，腿脚颤抖，眼神悲凉。我很自然地走过去，像是和她很熟悉，撩了撩她花白的发丝，托起她瘦弱的手臂，慢慢地往前走。她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就随着我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突然射出一片光亮，她便轻轻放开我的手，朝着那片光走去，缓缓地转身，说：“从今以后，咱们只有死别，没有生离。”然后，渐渐消失在金灿灿的光芒中。“不要！”我禁不住喊出声来，瞬间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眼前。茶几上的音响还放着近期迷上的那首《归来》，地板被阳光照射出一条条斑斓的图案……噢，这是自己的家。

我竟然梦到了杨绛先生的梦？也许，这就是这本书最简单真实却又通入灵魂的共鸣吧！

最初读这本书，是在2016年5月25日，杨绛先生逝世的当晚，恰逢我身处异乡办案的煎熬时期。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收工”回到房间已经差不多十二点，我像往常一样准备给熟睡的家人道“晚安”。然而，一打开手机，赫大的头条标题映入眼帘：钱钟书先生遗孀——杨绛先生离世！看完新闻以后，心情愈加沉重悲痛，疲惫又清醒。按照我写日记的习惯，在这样的夜里，即使不睡觉也是要读读先生的书，写点“骚气”的文字的。于是，顾不上睡觉，我便在网上拜读了耳熟能详的《我们仨》。一读即至天亮，虽有感慨万千，可迫于工作安排也没时间再去矫情，只在日记本上沉沉地写下一个字：“家”……

时隔一年，当初的“晚安”已不复需要，《我们仨》也躺在了书架上，泛黄的纸张之间透着淡淡的忧伤。庆幸的是，终于有时间静下来细细品尝书中百味。忍不住感叹：你有多久，没有细读过一本书了？可是，有些书，一旦细读，便会“中毒”。《我们仨》就是这样一本书，以至于最后合上书页的时候，久久不能出声。往往，最真的情皆是无言，最深的痛已然词穷。

几天之后，借着浓浓秋夜，方能拾掇拾掇思绪，浅谈心中杂感。

爱，是你我

在书中，杨绛先生用虚实结合、隐喻倒叙的手法回顾了她与丈夫钱钟书先生63年平凡却不平静的一生。用当下时髦的话说，他们的爱情故事，简直就是一部高格调的偶像剧。在这部剧里，青年时，他们相知游学，清苦却又甜蜜；中年时，他们携手执书，祸乱却能坚守；晚年时，他们相伴相惜，坎坷却又温馨。大学时一位年轻的教授曾在课堂上说过：“最美好的爱情，不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而是我们望着同一个方向。”当时同学还打趣地唱道：“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陪你一起慢慢变老。”放在书中，杨绛先生和钱钟书先生的爱情，就完美诠释了这样的理想爱情。

看啊，他们绵延确幸、相知相守的爱情剧集难道不是真实可爱，可羡可敬吗？在青春的岁月里，他们朝着共同的喜好和梦想努力追逐；在漫长的人生中，他们彼此助持，互相成就。正如书中写的：“我们与世无求，与人无争，只求相聚在一起，相守在一起，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情。遇到困难，钟书总和我一同承当，困难就不复困难；还有个阿瑗相伴相助，不论什么苦涩艰难，都能变得甜润。我们稍有一点快乐，也会变得非常快乐。所以我们仨是不寻常的遇合。”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没能找到那个真正与自己 “遇合”的人，还有很多人以爱之名耍着流氓。真正的爱情，不仅仅是烂漫时光中的耳语嬉戏和花前月下，更是艰难岁月里的风雨同舟和不离不弃。经过岁月洗礼的爱情，即使阴阳相隔，也会留下幸福，就像先生说的“他已骨瘦如柴，我也老态龙钟……送一程，说一声再见，又能见到一面。离别拉的长，是增加痛苦还是减少痛苦呢？我算不清。但是我陪他走得愈远，愈怕从此不见。”即使这般悲伤，也是焕发幸福的悲伤。先生还说，“最伟大的勇敢，你在先，我在后。”所以，年轻的人们啊，不要再问爱是什么，杨绛先生已经用生命告诉我们：爱，是你我，是用心交织的生活。这，就是爱情最好的模样。

家，是我们仨

这一家子，真的好简单，简单的几乎梦幻。

“我们这个家，很朴素；我们三个人，很单纯。”杨绛先生的三口之家平凡幸福，爸爸和女儿是最好的“哥们儿”，母亲年老后女儿变成妈妈的“姐姐”。你无法想象，“高级知识分子”的家也是那般活泼灵动。原来，最好的教育，就是爸爸爱妈妈；最好的幸福，就是一家人相处。我不禁想到办案中看到的一幕幕不幸的场景，多少裤腿上卷着泥巴的父母在法庭上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多少衣服上写着“囚”字的孩子在铁窗后留下悔恨的泪水。像阿瑗那般可爱好学、成熟懂事，是多少子女望尘莫及的，也是多少父母艳羡不来的。

可是，人间不会有单纯的快乐，快乐总是夹杂着烦恼和忧虑甚至也包括痛苦。人间也没有永远。他们一生坎坷，暮年才有了安顿的居所，却没能时刻相守。每一个人，每一个家，都会经历悲欢离合，离别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无家可归。正如书中写的，“现在我们三个失散了，往日不可留，逝者不可追，剩下的这个我，再也找不到他们了，我只能把我们一同生活的岁月，重温一遍，和他们再相聚。”是啊，没有家人在的地方，只能叫做住所，不能称之为家。但是，即便家已不在，家人的力量却能够使先生变得更加强大，在这种“幸福力量”的支撑下，她活到了105岁，完成了女儿的遗愿，著完了《我们仨》。

这就是家，是“我们仨”组成的堡垒，是连死亡也摧毁不了的存在。所以，忙碌的人们啊，在有限的生命里，要用尽全力去陪伴和珍爱你的家人，因为下辈子，不一定还能遇见。

国，是我们

如果你觉得《我们仨》只是一本家长里短的回忆录，想必是读得浅了。

杨绛先生一家，是读书人的一家，这样的家庭，却也联动着祖国的命运。在书的第二部分，先生用平实的文字记录了一家人六十多年的坎坷历程。他们不仅经历了国外留学的辛酸，新中国成立前的动荡，也遭受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特殊时代的毒侵，但始终没有离开祖国半寸土地，没有放弃文化育人。

他们费尽周折回国效力，他们坚持不懈致力研学，只是基于对祖国最淳朴的忠诚和热爱。杨绛先生在书中写道，在被迫害的时期，他们不是无路可逃，但是他们不愿意离开，他们就是简单的热爱祖国的国土，祖国的文字，祖国的文化。他们没有用华丽的辞藻去粉饰自己的爱国之心，也没有用所谓的数据去清点自己对祖国的诸多贡献，他们只是做了一个最纯正的中国知识分子该做的事……

读书，不仅仅只是读文品字，更重要的读出情怀和品格。

在经济飞速发展的当下，很多人疑惑，我们为什么要读书？杨绛先生告诉我们，因为热爱和情怀而读书；周总理告诉我们，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习总书记告诉我们，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读书。所以，行进中的人们啊，无论你身在何处在做何事，都要记住，我们是祖国的一分子。

书的最后，杨绛先生苍凉感慨“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我的寓所只剩下了我一人，我清醒地看到以前当作 ‘我们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栈而已，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还在寻觅归途。”我仿佛又回到了先生消失的那片光芒路口，目送她悲伤坚强的背影，这一次，我没有伸手，而是在心里默默地告诉她：人生不能只如初见，过去再美好，也要含泪向前。

（作者系花垣县人民检察院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