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翔

井简迷

里耶古城，是大秦的古城。

但是——

谁能够复活久远的时光？陕西兵马俑！但兵马俑只是凝固的视觉，所复活的只是时光的一个切面。

谁能够复活久远的事件？甲骨文！但甲骨文只是巫师跟神交流的卜辞语言，作为卜辞语言的神语，又有多少句子在笔记着人类的真实世界？

谁能够复活久远的光阴？湘西里耶的秦简！

谁能够复活久远的事物？3.7万枚湘西里耶秦简!

这粒粒隶字，笔笔中锋书写着大秦帝国的政务，行行笔记注解着一段历史的铿锵脉搏。

秦简上说“越人以城邑反蛮衿”，记叙的是酉水中上游的西越人在遭受少数民族的欺凌和歧视后，毅然反抗！这是大秦廿六年六月发生的民族之间的血腥事件，所注解的是秦始皇刚刚统一天下，酉水流域的民族矛盾依然突出。我们的头颅，不由自主地构图烽火连三月的社会状态。

秦简上说“酉时，X月X日，水下三刻”，这是有关于水文的记载，这精确的文字背后，折射出大秦已经使用了十二生肖太阳历;这精确的数字背后，折射出政府管理中的严谨；这精确的文字背后，折射出水文科技，已自成体系。

秦简上说“出弩臂四，输益阳，出弩臂三，输临沅”，这是从里耶调拨弩臂的记录，道出这块已属秦帝国的地域，在地理上所占的位置是何其的重要：输运武器，输运粮草，输运征伐的底气；道出秦帝国统治的步伐，步步硝烟弥漫，惊心动魄。

秦简上说“九九八十一，八九七十二……”，这“九九乘法口诀表”，铁证出2200多年前，华夏就有了乘法口诀表，比西方最早的1600年前的乘法口诀表还要早！这在数学史上，道出了一桩怎样的史实？

秦简上说到“金布”，那是国家管理机构……

三万多枚秦简在说话，在气势磅礴地讲述，道出了大秦帝国的政治、军事、民族、经济、法律、文化、职官、行政设置、邮传、地理……

但是，这枚枚秦简，又扑朔迷离了我们既定的认知。

一枚秦简的奴隶买卖记录，秦朝奴隶没落的学说，在这枚秦简中被颠覆，一种认知被颠覆，历史的面容被颠覆，如今是否需要对历史重新界定？

一枚秦简“迁陵以邮行洞庭”文字，提出了洞庭郡，而司马迁《史记》中秦朝的36郡中没有洞庭郡，班固所著的《汉书》也同样没有洞庭郡，是司马迁错了？是班固笔误了？

而在《史记》中多次出现的黔中郡，却在浩浩三万多枚秦简中却没有出现！是有意规避？

洞庭郡，便无处安家落户，这是怎样的一种尴尬的窘境？秦简让我们的目光一边清晰，又一边模糊起来，让我们的情绪一边愉悦，又一边低沉。

此外，三万多枚秦简中，没有文字的达千枚。是文字朽掉了？或者简上就根本没有写？这些没有答案，这些没有启示。

一枚秦简，带来无尽的思考……

又一枚秦简，带来思考的茫然……

又又一枚秦简，带来漫长的讨论……

我们的探索，该如何抵达真实的渊底？

三万多枚秦简，一部秦帝国的百科全书，一部读不尽的辽阔的世界，欣喜之中是否有幽幽的遗憾？

古墓幽

时光里，一座城池从一块地域里拔节兴盛出来，时光的光芒下，必有影子。里耶地域里那座座城池，也必有影子。一块又一块古墓群，就是一座又一座城池存在的影子。

里耶麦茶战国墓群，里耶大板汉代墓群，躺在酉水边，躺在一水的呵护里，一躺便万籁俱寂，一寂就是两千年！

千年后的今天，1989年的一场翻箱倒柜的发掘，麦茶尘封的历史被打开，呈现战国古墓52座；2002年5月至6月，又一场翻箱倒柜的发掘，麦茶236座古墓被打开，打开的是236团战国的光影，打开的是一个地域的民俗，打开的是一个地域的经济、历史……

两千年前的风，就从这竖井穴的古墓中吹出来。

风里，有陶器之气吹来。2002年麦茶发掘的814件陶器里，有泥质灰陶，有泥质橙黄陶。其中那陶礼器上，有隐隐约约的彩绘，飘浮之姿里散发着一个时代的尊卑秩序。那色彩和纹路里，散出来精工和智慧。

风里，有铜器之气吹来。那四兽纹镜，那雷文地四叶纹镜，同长沙出土的战国中晚期规制一模一样；有铜砝码，这用于衡量黄金的器具，衡量公平的器具，一个经济活动的繁忙图景似乎就在我们的眼前铺陈，那是古旧时代，那是经济繁荣的时期，黄金货币在里耶流动着，流向人民的生产，流向国家机器的运作，流向战争烽火……

风里，有铁器之气吹来……

就在这一爿墓地里，更让人不可忘记的，还有“砖”气吹来。

在麦茶这块墓群中，还发掘出了“砖室墓”穴，那三排无缝的方块青砖，那几块阴阳砖面上，还刻着别致的有如篆纹的图案，砖雕画里，幽幽吹来如此高雅而浓烈的古意。我们的眼前，似乎有一双工匠的手，正将一枚玲珑的心思，起承转合地雕刻。

三排砖，三排窑烧砖瓦工艺，三排让人无尽思索的揣测，在麦茶的古墓前匆忙不堪。

但是，这密密麻麻的墓群，在2002年5月至6月所发掘的236座古墓中，没有一座墓室里存在人骨架，是不是美中不足？且棺椁多数只是残存，有的只是遗留使用过的痕迹，有的还是空墓……如此规模的墓葬群，应该与里耶大秦古城是紧密关联的，大秦古城里有3万多枚秦简在述说着一段历史跳动的脉搏，为什么密密麻麻的麦茶战国古墓，大板汉代古墓，没有更多的密码？这，是不是仅仅只是被时光耗损了……

面对发掘后那蜂巢般的山包，没有答案，只有幽幽的风从古墓里吹来。

那是战国的风，幽气气的。

那是大汉的风，凉丝丝的。

那是民俗的风，寂寞寞的。

站在古墓前，我们的一汪探寻心思，怎么不会被吹得涟漪荡漾不宁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