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萍

高考后的第二天，太阳像刻意营造励志的氛围一般，火辣辣地燎烤着校园。在家看书久了，眼睛胀痛，我决定出去走走，顺便去报刊亭取快递。经过一楼通道时，看到两个脸晒得红扑扑、头发也被汗湿了的女生蹲在阴凉处休息，旁边是两大箱子书。

高考结束了，高三学生正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家。想起自己在外地学习时因买书太多不得不快递回家的狼狈，我关切地问：“这么多书都要带回去啊？”

得知女孩要将这些书卖掉以简装前行，我决定挑选几本，一方面是想支持一下刚经历过人生大考的学生，另一方面也想了解一下现在的高中生在看什么书。学生卖的书中，多是韩寒、三毛类的青春文学和一些名家名著，还有很多半新的杂志。我选了周国平的《人生不较劲》，也给孩子选了两本韩寒的书。

回家后，翻开周国平随笔集，第一页上娟秀的字迹写着班级和姓名——哦，是理科实验班的高材生，难怪言谈举止那么大方自信。书很新，除了写有名字外，看不出其他的污渍和折痕。不知道是女生看书时非常爱惜，还是因为学习太紧张，抱着满腔热情买的书也没有时间仔细品读。我猜测着学生买书、看书、卖书时的心情，想到这孩子几个月后也许就是某所重点大学的学生，心里不由有点沾了女孩才气的窃喜。

一本书，从新书成为旧书，经历了从书店到书架再到旧书店的旅程，经过了很多双手的摩挲，不再光彩照人，也不再整齐划一，纸张泛黄、页面破损，也许还沾有油污和墨迹。时间的洗礼让旧书裹挟上沧桑和厚重，也让其拥有了耐人寻味的往事。

大学时代，我很爱逛旧书店。对于手头拮据的穷学生来说，旧书低廉的价格是我将脚步迈向旧书店的主要理由。旧书店里杂乱逼仄的氛围，与新书店的宽敞明亮相比，更接地气，也更有人间烟火气。大学旁边的小巷子里就有一家旧书店，里面的书主要来自周边的几所高校和居民区。旧书的类别比较适合学生，价格也常常只有新书的二分之一、三分之一甚至更低。我和同寝室的几位同学，周末总爱进旧书店看看，遇到口味适合的，就毫不犹豫地据为己有，并不在意它是从哪里来，曾有过怎样的主人。尽管旧书品相不佳，但不影响阅读，也丝毫不影响我们的阅读乐趣。在那些精神和文化意义上的远方里，我见到了简·爱的倔强独立、自强不息；撒哈拉沙漠里物质匮乏而因女主人一手巧手变得妙趣横生的生活，一度成为我的生活理想；柴静文字里伤感而文艺的气质，也影响了自己很长一段的心路历程。可惜，那些旧书都没能留下来，不知道是被回收利用制成了新的纸印了新的字，还是因某家旧书店的媒介，躺在了某个素昧平生的人的书架上、书桌里。

在曾经拥有过的旧书中，我最惦念的是一套历代隶书碑帖。

那年，在湘潭雨湖公园旁边的一所学校见习两周。走小道要经过一家旧书店，没有门楣没有招牌，但是整齐清爽，书也挺多。看到有旧书，我便径直走了进去，一本一本地翻阅起来，像拾荒一样誓要淘出价值连城的宝贝。运气真好！我翻阅了一些政治书籍和考研资料后，就看到了那套像是专门为了等我的旧字帖。字帖一套四本，收录了《曹全碑》《乙瑛碑》《石门颂》《史晨碑》等历代隶书碑帖，展现了隶书发展的历史和不同碑帖的迥异风格，是一套学习、欣赏隶书的好碑帖。可惜，书大约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版的，时间久远，保管不善，书封角落的很多地方被虫蛀掉了，纸张也发黄变脆，尤其是第三本破损最甚。当时，我正在学隶书，看到这本全集，便有种如获至宝的惊喜。也许是想买的表情太过明显，老板的要价远在我的预期之外，我只得悻悻而归。第二天中午，第三天中午，我还是去看，但终究下不了决心买下，或者是放弃。这套书算不上古本，印刷质量也赶不上现代的新帖，若是习字用，不如去买新书。毕竟现在不比当年，几百块钱一套的新书咬咬牙还是买得起的。但是，还是那套碑帖旧书印古字的特有旧魅力和浓浓的文化味儿，着实让我着迷。经过一番权衡，我还是在离开之前买下了那套书。

后来，我主动将那套隶书碑帖送给了一位给我很多指导的老兄，是知恩图报，也是觉得文化涵养丰厚、藏书上万册的他更适合做书的主人，也更接近我想象中的书的前一任主人。

每一本旧书的背后，都有一个或悲或喜的故事。每一家旧书店的存在，也离不开城市璀璨的历史文化和厚重的人文底蕴。大概，这就是旧书店和古玩店，为什么大多分布在历史悠久、人口繁华的城市街区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