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加德
2018年5月14日下午3点,外婆离开我们了,是永别。
外婆是老死的。二舅说外婆享年98岁了,但我认为二舅或许说得不对,毕竟二舅有时连自己的大姐(我母亲)的姓名都忘记,更别指望他能记住外婆的年纪。而我妈和四姨也都记不清外婆究竟有多少岁了。
按照已过世的大舅曾告诉过我的日子来推算,外婆辞世时应该有101岁了,她真正做到了老一辈人所说的“长命百岁”!
外婆去世之前忍受了一个月的病痛。自病了之后,就一直没怎么进食。最后的一周里,只能靠喝点葡萄糖水来维系生命。最后的那一个月里,母亲、二舅、四姨3人一直在外婆身旁守护照理着,冷暖咸淡,事无巨细,无微不至。
外婆的离去或许是天命。母亲守护外婆一个月,都不曾有过闪失。然而人算难顺天意,就在外婆去世的前两天,我妹妹家里有事,母亲便去了石堤镇冷水村的妹妹家。在这短暂的分离里,外婆去世了。
村里人闲话长短,都说我妈没能守住外婆,也没能接到外婆的最后一口气。
所谓“接气”,是我们老家这边的习俗,指的是家里老人去世之前,膝下子女应当守护在身边。老人临终时,直属子女或孙子要把老人的身子抱在自己怀中,这就是所谓的“接气”,意味着气息绵长、后继有人。一般由长子接气,长子不在,便由长孙。长孙不在,这才能轮着其他亲人,规矩森严,向来如此。
母亲对此很是愧疚,总是自责,时不时就说自己没能照看好外婆,没能接住她的气。说着说着,便就叹息流泪、伤心不已。
二舅不知道老人去世后应当行使的那一套礼仪,当外婆去世后,他茫然不知所措,直到我匆忙赶到后,才与前来帮忙的乡亲们一道协作完成。
望着外婆那满布皱纹却又安详的脸庞,看着乡亲们里里外外地忙碌着,灵堂已搭起,长明灯的灯火摇曳,眼前光芒忽明忽暗,我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回到了我读小学时,外婆脸上还没什么皱纹的岁月……
外婆最疼我了,因为我是她的长外孙。还记得那时,我在麻岔小学上四年级,那段时间大舅二舅常下河往王村(现在已是风景区的芙蓉镇)去放木排,住在丝柳村的外婆就托我的同学带信,叫我去陪她。
于是那段时间,几乎一放学,我就跑去丝柳村陪外婆。每每见到我来,外婆就给我做好吃的,炒腊肉、煎鸡蛋,简直十里飘香,惹得邻居常常羡慕着说外婆就是疼长孙。那时外婆眼睛还没瞎,能自己做家务。
我读小学的所有假期,与外婆形影不离。白天大人们上工去了,我与外婆便赶着一只山羊去山上放羊。走在崎岖的小路上,我一路蹦蹦跳跳,手持长木条追赶着那头小山羊,外婆总是紧随其后,担心我会摔跤,便不断提醒我:“佬佬(方言,长辈对小男孩的爱称),你慢点儿啊。”
进得山来,祖孙二人一边放羊,一边挖黄姜,聊聊家常,我说些学校的趣事给外婆听,日子过得十分悠然。
那时我虽小,但也懂得疼外婆。坎边、不好走的坡道,总劝外婆不要去;收工回家时,也时常叮嘱外婆坐在平地上,而我自己则早早钻进刺笼里把山羊赶出来。外婆总是不放心,会一直在原地呼喊着:“佬佬,到哪里?”
儿时的我不需要操心任何事情,只顾玩乐便好。晚上与外婆睡,白天有外婆照看,每天都很快乐很充实。
时过境迁,外婆已然离去,可我耳旁仍不时回荡着外婆那关切的呼喊,“佬佬,到哪里?”
尽管知道外婆听不见,我仍是不免轻声地呢喃一声:“我在这里。一直都在这里。”
上初中时,家里穷,不得不靠挖药材来填补学费生活费。还记得一次与母亲去丝柳河边挖黄姜,进山后,没寻见黄姜,却挖了满背篓的另一种名叫“儿多母苦”的山药来,收工后遭到妈妈的一顿骂。外婆在一旁维护我,帮我说话,才躲过了一顿责罚,外婆还命令妈妈帮忙处理我那背篓里的山药。
再往后,我读了高中,去了县城,便很少有时间去看外婆。但外婆总是念叨我,记着我。
每次放假回去看外婆时,她总是拿出一些收藏了很久的好吃的山野果或从商店里买来的糖果给我。杀年猪那天,她总要把猪肝留着,乡亲们都知道,这是她专门为她那喜欢吃猪肝的“大佬佬”留的。
我也总是想着外婆。读高中时,虽说囊中羞涩,但我每次从县城回家后,总要从家里拿东西去看外婆。每次距外婆家晒谷坪很远的地方时,就高兴地喊道:“嘎嘎(方言,外婆的意思)!我来了!”外婆一听见这呼声,就十分开心,笑得合不拢嘴。时光荏苒,外婆的笑容一直刻在我的脑海,久久不能散去。
那是1986年7月,高考结束了。我带着行李,一路翻山越岭,走飞崖角、自生桥、上河、响塘,沿河边来到丝柳村外婆家。一见外婆面,就说:“嘎嘎,我饿了,我要饭!”外婆与二舅笑呵呵地就放下手头活,马上烧火弄好吃的。
外婆眼睛是累瞎的,她勤劳苦做,哪怕三伏天,也要顶着艳阳劳作,要么上山挖药材,要么就在地里做农活。满头大汗,她也不歇息,继续劳作……所以我一直认为外婆眼睛被汗水给弄瞎的。
外婆能吃苦。外公很早就不在世了,她一人拉扯着妈妈、四姨、大舅、二舅四个孩子生活,十分不易。但她还凭着一人之力,新修了丝柳村那栋三柱四的房屋。为修这个屋,外婆自己锯木板。
后来外婆眼睛看不见了,行动很不方便,但她还是自己摸着做饭菜,不肯向命运低头。
多年来,外婆那坚强的意志一直激励着我在生活、学习、工作中处处上进,永不向困难低头!
外婆生活的麻岔乡丝柳村,地处偏远,十多年前没有车路,无论从哪个方向进出,都得走陡峭的山坡路。交通不便不说,手机信号只有从家里走出来到半山腰才能接收到。还记得有次父亲从丝柳村半山腰打电话给我,说外婆不行了。我想念外婆,舍不得外婆走,细细地询问了外婆的状况,立马打电话咨询医院的医生朋友,希望朋友能帮忙救回外婆。在医生朋友的指点下,父亲立刻启程去麻岔卫生院买药。中午给外婆用药,当天晚上外婆的状况就好转了。经过一番努力和几天的治疗,外婆又回到了我们身旁。
有了这番折腾和教训,在妈妈、二舅等人强烈的要求下,外婆离开了丝柳村,来到了永顺县城。
外婆开始住在我家,但不久就要离开,因为二舅在县城租房住,白天要外出打短工,挖基脚,家里无人,外婆认为二舅不容易,虽然自己双眼不见天,但还能摸索着做些事,帮他守家。她还有“有儿不靠女”的封建思想,不愿让我父母及外孙们伺候着过往后的生活。
父母无奈,只好送外婆去了二舅家。婆孙同在县城,但我只能在工作之余抽时间去看望外婆。外婆虽看不见我,却总是拉着我的手和我坐在一起,说心里话。每次,我都能感受到外婆的心里有十分的高兴和不舍。
另还有两次外婆死里逃生,从阎王殿里回家了。
而今,看着肃穆的灵堂,我知道,外婆这次是再也无法回来了,她真的离开了我们。
我会永远记住外婆慈祥的微笑,和善的面容,勤劳善良的品德,还有外婆艰苦朴素、勤俭持家的家风。
愿外婆在天堂里安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