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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8月18日

荷锄杂记

寄居寓所的大阳台可以直接晒到太阳,前任住户用十几块水泥砖围了一半,填上泥土,成了一片悬在空中的菜地。到暑假,种下的那些菜不负期望地开了花,结了果,数量不多,但偶尔摘来配菜完全够了。这边火烧起来了,那边摘几个浆果辣子水淋一下再下锅也来得及,而且绝对绿色环保无污染,让人生出一种乡下人自给自足的优越感来。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陶渊明描绘的农耕生活只见山水不见汗水更不见泪水,一派主观审美后的诗情画意,是中国文人世代传承的田园梦。在八小时工作之外垦一片菜地,收获一些水灵灵的时令菜蔬,也收获一篇绿油油的特色散文,是不少副刊作家爱干的事情。收入不菲的白领在繁华都市待腻了待乏了,逃到终南山下,租一方院落,养一群鸭鹅,种几行豆子,然后自封“隐士”。

种菜作家也好,终南隐士也罢,农事躬耕都是浅尝辄止,带着极强的玩票性质。他们的衣食住行不依赖于此,不担心天干歉收,不在乎虫害粮贱,自然有心欣赏“草盛豆苗稀”的萧索之美,也没有不为五斗米折腰背后的妻怨子嗷。

真正的农事苦乐,只有长在农村甚至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土地的人才能体会。

小时候,我虽然长在农村,但父母宠溺,很少正儿八经干农活。有一回到舅舅家,和表哥表姐们一起去烤烟地锄草。刚开始兴致挺高,眼明手快,一锄下去,立马斩草除根。渐渐地,锄头越来越重,地越来越硬,地垅越来越长,手也越来越不听使唤,翻过的泥土撒进脚丫极不舒服,而且腰酸背疼,汗流浃背,还有被掀起老巢的蚂蚁们爬上脚背奋起撕咬,又疼又痒。我开始打起了小算盘,一会儿去打井水,一会儿去摘黄瓜,就想跑到旁边油桐树下躲阴。

进了初中,父母每年都在寨子对面山腰上种一大块洋芋,而且每次都是和包谷套种。父母有更重更难的农活要忙,挖洋芋每年都是我的任务。早上天刚亮,我就睡眼惺忪地背一个大背篓出门,踩着湿漉漉的露水,避过热气腾腾的牛屎,晃晃悠悠地往洋芋地里走去。包谷已经出花了,有一人多高,茂密的叶子挤挤挨挨。洋芋枝叶大多干枯了,但要辨认并不难,往两行包谷中间凸出来的地方挖下去,一锄头就出来一窝窝儿。洋芋垅上挤满包谷叶子,锄头挥不开,只能一小锄一小锄地刨。小颗小颗的洋芋,要挖满一背篓很不容易,而且一不留神就会挖破挖烂。包谷叶子边沿十分尖利,将我露在短衣短裤外面的手臂、腿脚划出一条条血印子,汗水的盐分、包谷上的灰尘一起施功发力,盐渍灰侵,像是要刻意制造一种苦其心志、劳其体肤的困境。十几岁的孩子哪里受得住那样的考验?刚放假的时候我挖满一背篓洋芋,后来挖大半背篓,到最后,只能挖小半背篓了。

也许是父母刻意安排的一堂课吧。每次觉得辛苦,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要努力读书,以此改变命运,离开土地。

后来我真的跳出“农门”了,却觉得农门外的世界并不清闲,农事也自有乐趣,也干过向农民讨一分闲田种几蔸白菜的逸事,但真正拿起锄头是最近几年。

那年和爱人调回了老家,工作不太忙,很多同事都兼种田地,我们也在田里栽上了本地盛产的猕猴桃。田是请挖机深挖的,苗是爱人家几兄妹一起帮忙栽的,搭架子用的几百根水泥杆子是请人搬的,其他的都是自己亲力亲为。

猕猴桃原为湘西本地野生品种,由野生改为人工种植之后,也由山野间的自由生长改为精耕细作。春天需要清除多余嫩芽,需要配花疏果;夏天需要除草松土,加施壮果肥,还得防太阳晒伤变成太阳果;秋天摘果得轻拿轻放,以免碰伤。收完之后要大面积剪枝整理树形,还要深挖填肥,像孩子一样一年到头需要大人的关照。我和爱人经常在周末和假期在地里忙活,拉铁丝搭架子掰得手酸疼,剪枝配花头昂得脖子坚硬,施农家肥泼得自己臭气熏天。第一年夏天,我们想要环保坚持不用除草剂,也没想到买割草机,两个人搬着锄头一点一点地人工锄草,半个月下来,田这头的草锄完了,那头又长青了……

尽管很苦很累,我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叫苦连天,有时还为完成心中既定的目标熬到天黑,回家路上伴着星光满天,却很是满足。其中,一方面是利益的驱使,另一方面是开始认识到农事农时的自然之美,和劳作之后的身体酣畅。绿意葱茏,时光缓慢,对于平常对着电脑屏幕绞尽脑汁的我来说,是最好的调节。

那年冬天,我一个人在地里劳动。猕猴桃的叶子已经落光,柔软的阳光从疏朗的枝条间落下来,新翻的泥土松软细腻,细细碎碎的猕猴桃根系散露出来,散发着沁人心脾的甜香。放下锄头,我在锄头杆子上小坐,竟生出一种愿时光停驻,就此过完一生的想法来。

周玉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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