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耀邦

前苏联时期一些所谓的禁书，之后都相继得以出版，并陆续介绍到中国。197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索尔仁尼琴的作品就是其中的典型之一。在我的藏书中，索尔仁尼琴的许多作品都赫然在列，这些都是特定时期难得一见的书籍。

毋庸讳言，索尔仁尼琴是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伟大作家，一生著述甚丰，但大都与“集中营”有关。索尔仁尼琴是个遗腹子，出生前六个月，父亲就在一次打猎中意外身亡。出生后他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曾像耶稣一样栖身马厩。他上过大学，当过兵，参加过二战。因作战不怕死，曾升为大尉。后因政治原因，他被苏联军事侦察机构逮捕，被判处劳改8年。劳改期间，34岁的索尔仁尼琴罹患癌症，医生断言他只能活几个月了。死神本来是个不好说话的人，但当死神守候在索尔仁尼琴身边的时候，好像缪斯和死神做了个交易似的，让索尔仁尼琴的癌症居然奇迹般地彻底痊愈了。

索尔仁尼琴刑满后被流放3年。43岁时，他怀揣着自己秘密写成的《854号劳改犯》（“854号”是索尔仁尼琴劳改时的编号，小说主人公舒霍夫是作者的原型）来到莫斯科。这是他的小说处女作，被《新世界》的主编一眼看中。索尔仁尼琴小说的出现，有那个时代无疑是俄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经典作家的复活。

编辑将《854号劳改犯》标题改为《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送呈给赫鲁晓夫阅读。在得到赫鲁晓夫的亲自批准后迅速发表。赫鲁晓夫很器重文坛出现的这匹“黑马”，在克里姆林宫接见了索尔仁尼琴。作者因此一夜成名。苏联作家协会在未经本人申请的情况下，主动吸收了索尔仁尼琴为会员。

可是好景不长，勃列日涅夫上台后，《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又开始受到公开批判。索尔仁尼琴的其他小说也不能发表了。苏联第四次作家代表大会前夕，索尔仁尼琴发表公开信，抗议苏联的书刊检查制度，要求“取消对文艺创作的一切公开和秘密的检查制度”。他的小说不仅在苏联遭禁，他本人也被苏联作协开除。后来，根据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法国作家获得者莫里亚克的提议，瑞典文学院以“他在追求俄罗斯文学不可或缺的传统时所具有的道德力量”，授予索尔仁尼琴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三年后，索尔仁尼琴的又一部巨著《古拉格群岛》被偷送到法国，开始在巴黎出版。该小说共分七部，1800多页（中国翻译版本共上中下3卷）。用小说挑战极权政权，索尔仁尼琴因叛国罪被捕，并被剥夺苏联国籍，押上了飞往西德的飞机，被驱逐出境。从此索尔仁尼琴开始国外的流亡生活。他先居住在德国、瑞士，后移居美国。

流亡期间，他一直在撰写史诗性的系列巨著《红轮》。在美国期间，他接受哈佛大学的荣誉学位，在当年的毕业典礼上，索尔仁尼琴发表了谴责西方文化的著名的哈佛演讲。在这轰动一时的讲话中，他将美国称为“精神上的矮子”，沉湎于庸俗唯物主义，只知享受，目光短浅，缺乏毅力，没有追求。他通过翻译，用俄语大声宣布：美国人是一群懦夫，几乎没人愿意为了理想去死。他还抨击美国新闻界无法无天，肆意践踏个人隐私。

自以为宽容的美国人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个俄罗斯人。他们本以为索尔仁尼琴是个伟大的作家以及不服从俄国权威的英雄。然而，好像全世界的每个人都是他的眼中钉和肉中刺似的。

苏联解体后，索尔仁尼琴被允许回国，原来遭禁的一些作品陆续在国内出版，一系列荣誉也随之纷至沓来。应当时俄罗斯总统叶利钦的邀请，索尔仁尼琴结束了长达20年的海外流亡生活，回到俄罗斯。索尔仁尼琴回国时，受到俄罗斯民众的盛大欢迎。他坐火车从东向西，横穿大半个俄罗斯，一路上走走停停，用了七个礼拜才到达莫斯科。

更有意思的是，叶利钦总统前来看望他。索尔仁尼琴毫不客气地对叶利钦说：“我痛苦地看到了大多数人民的赤贫状态，看到了私有化只让少数人变成了富人，看到了对国家财产的无耻掠夺，看到了国家机关里严重的行贿受贿行为，看到了犯罪团伙逍遥法外。”

叶利钦宣布颁发给索尔仁尼琴圣安德烈勋章。索尔仁尼琴为了抗议叶利钦的国内政策，公开拒绝接受。在领取科学院大金质奖章并发表演说时，索尔仁尼琴用前所未有的尖锐言辞批评叶利钦领导下的俄罗斯是“人类历史上打着民主旗号独一无二的极权帝国。” 叶利钦的继任者普京非常欣赏索尔仁尼琴，认为索尔仁尼琴“将成为我们学习的榜样”。普京总统授予索尔仁尼琴俄罗斯人文领域最高成就奖——俄罗斯国家奖。戈尔巴乔夫也对索尔仁尼琴赞赏有加，说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在奋战。确实，这个一生坎坷的文化巨人，在89岁时由于心力衰竭在莫斯科逝世。

纵观索尔仁尼琴的一生，不是一句“反骨、傲骨”就能定论的。他是追求民主与自由的代表人物，虽然受尽了磨难，但他以巨大的道德勇气，只身挑战集权与独裁，其作品始终贯穿着对个人崇拜与专制制度的谴责和批判，达到了文学的顶峰。这充分展示了一个知识分子敢于秉笔直书、敢于坚守正道、敢于追求真理的圣徒般的良心和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