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超

老老少少围着一个四四方方温暖的火坑，燃一些松油膏作亮，抑或黑灯瞎火的也不怕，就着烧红薯、煨板栗的香气，大家轮流出谜语、讲故事。这是每个湘西人童年不可抹去的温暖记忆。千百年来，湘西谜语便这样口耳相传，陪伴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它像梦的一个精灵，穿越时空，让你回到久违的故乡。

我的故乡在古丈县高峰镇的一个偏远村落。这里位于永顺、古丈、沅陵三县的接壤处，那条蜿蜒环绕碧玉带似的酉水在凤滩电站处把三个县绝妙地划分开来，水电站坝下为沅陵，坝上以河为界，一边为永顺，一边为古丈。在陆路交通未兴起之前，这里是湘西交通的咽喉要道，蜿蜒而上便是保靖、龙山，顺流而下便是沅陵、常德。从语言上分布看，故乡也位于一个交融的点上，佤乡语（苗族一个分支）、土家语、汉族白话等对这里都有影响。由此，故乡的谜语可作为湘西谜语的一个缩影。

在古老的湘西，谜语总是伴随着黑夜而生、而长、绵延不绝、经久不衰。小时候没有通电，一吃完夜饭，大人、小孩都喜欢聚到一起天南海北地谈天说地，谜语、神话传说故事、村里村外的逸闻趣事等便闪亮登场。我们聚集的中心大多是在朱家壁角我二伯父家。

壁角是故乡对房前屋檐下平地的称呼。村中五家朱姓人家在一块狭长的屋场上依次紧挨地修建了五座木房，房子紧邻屋檐相接，又从旁皆修了飞檐翘角的转角木楼，首栋房子前有一棵大核桃树和一个小小的池塘，形如一条有头有尾、有角有爪正抢宝的巨龙。二伯父居住的是我们家族的祖屋。

时常的开头是小孩央求大人：“叔，出个谜子吧！”大人们若心情快乐，便爽快而幽默地脱口而出：“出个就出个，顺手摸一个。”年岁过小的小孩懵懵懂懂，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富有经验的大孩子们一听便喜道：“叔，这也太简单了吧，板凳，坐的板凳！”喜欢捉弄人或心情不佳的大人便常常换了另一个开头，语气也变得严厉：“巴掌宽、巴掌长，巴你老头巴你娘！”不谙世事的小孩听了如同做了错事被苛责一般，常常不知所措，眼含泪水，默默不语。稍大一些记性好的小孩便歪了头，一一回忆听过的谜语，良久，突然灵光一现，恍然大悟：“洗脸帕！洗脸帕！”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谜语也因出的人不同而富有趣味和特色。

母亲是佤乡人，从小没读过书，一辈子就喜欢在田地里劳作。她常常给我们出的谜语便和农事相关。比如：“一尖尖、二打拳、三扯伞、四团圆、五红红、六艳艳、七生疮、八生毛、九囊囊、十成双”；“一蔸树，高又高，千刀万刀砍不断，一阵狂风射断腰。”

父亲是上世纪50年代的高小毕业生，在村里干了30多年的秘书，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又懂得采草药为人治疗蛇伤，在农村算得上个文化人。他常常给我们出的是别人不常出、比较难猜的，比如：“四四方方一块砖，砖上果子有万千，千担装不满，万担不满弦。”

二伯父没读过什么书，常带我们放牛、采枞菌、野炊，话不多，平和而慈祥。他出的谜语往往形象而简短，比如：“有锣大，有锣团，称起来无二钱。”

家族里的四伯父早年家境富裕，见过世面，读过私塾，识得字读得懂书，常常到哥哥那里借《西游记》、《三国演义》，是一个有趣而诙谐的人。我小时候记性很好，很多谜语和谜底一听便记住了，他便时常主动找我给我出谜语，出的谜语也如同他人一样，大多是诙谐有趣的。比如：“蔑围城，城围蔑，城内落雨城外晴，蚌壳趴到城墙上，泥鳅架到半天云。”

对门三哥常常喜欢讲“酸”故事和俏皮话，又常常以捉弄人为乐，他常出的便常是极富戏谑性的。比如：“洗得晒不得，偷的买不得”；“红脸黑须关云长，不成打仗气昂昂，走到槽中打一仗，萎龙鼻屎转回乡”。

故乡的谜语皆源于生产生活，谜底五花八门，包罗万象。谜面则既浅显易懂、生动形象、含蓄幽默，又富有韵味和启迪性，常常有固定的模式。

第一种常见的模式以“一个佬”开头。如：“一个佬，背捆柴，隔到岩坎上不得来”；“一个佬，不剃头，扯起来几岩头”；“一个佬，背块铁，沟里走，沟里歇”。

第二种常见的模式以“对门山上”开头。如：“对门山上一个碗，落雨落不满，落雪落得满”；“对门山上一副磨，皇帝老子都不敢坐”；“对门山上两个坑，跳进去齐腰深”。

第三种常见的模式以“下头”开头。如：“下头来个蹦蹦雀，哪个捉到好手脚”；“下头来路兵，各人脑壳上插根针”；“下头来个铁老鸦，口里含着石榴花”。

湘西谜语是湘西人民智慧的结晶和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湘西常见的一种语言游戏和娱乐手段，可以让人丰富知识，扩大眼界，开阔心胸，提高思维能力。它也是儿童启蒙的重要方式之一，对儿童尤其有吸引力，是一项老少皆宜的传统文化娱乐活动。但是，随着经济社会的飞速发展和生活方式的转变，它正逐步远离大众，整理、集结和研究的人士凤毛麟角。建议各级党委、政府和各界有识之士高度重视，加强收集整理与研究，让湘西谜语走进课堂、回归大众，有序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