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志顺

周末，难得的暖阳，几个文友拖儿带崽去西岐流浪溪游玩采风。流浪溪是一个山村，位于永顺县西歧乡。从永顺县城出发，经太阳岛，过勺哈，穿溪谷，攀马鞍山。一路穿村走寨，跋山涉水，走走歇歇，欢笑不断。

公路盘山，飘逸在云山雾海。青山隐隐，梯田层层，溪水潺潺。青松翠竹间，吊脚楼飞檐翘角，展翅欲飞；白瓷碧瓦，两三层小楼沿路而立。炊烟袅袅，鸡在觅食，鸭在戏水，果林成片……

背着干柴，捏着柴刀，叼着旱烟，“噗嗤噗嗤”吞云吐雾的老汉赶着牛儿，牵着童儿，走在弯弯的乡路上。童子乐，犬儿吠，羊咩牛哞，铃声“叮当”，好一幅陶翁笔下的世外桃源风光！

我们顶着寒风，抚着疏篱，嗅着菊香，走进了流浪溪。流浪溪山高坡陡，弯急河险，资源丰富。但重重大山阻碍了祖祖辈辈致富梦，现在，在党的好政策领导下，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的精准扶贫政策，家家户户通水、通电、通路，生活便利了，流浪溪又因地制宜，发展起了牲畜养殖，产品远销省内外。精准扶贫圆了流浪溪祖祖辈辈的致富梦，给贫困山村装上腾飞的翅膀。

熊先生是本地人，四十多岁。他领着我们沿着弯弯的乡路，走进流浪溪的山水画卷中，寻找乡路一样弯曲的记忆。

我们来到一处木房旧居。房子坐南朝北，五柱三脊，像一本发黄的书，掩映在青松翠竹中，柴扉写满了光屁股的天真、泥巴泡儿的童趣，雪花中的欢笑和煤油灯下的温馨。屋右，一眼龙泉荡银波；左侧，一山翠竹抚碧水。正前方一棵古枫，粗数围，据说有三百二十多岁，苍劲挺拔，辉映着脚下潺潺流水。古枫树，历史的见证，见证了数百年风云变幻，见证了勤劳智慧的土家人被大山所阻的悲怆与无奈，见证了空巢老人的彷徨和留守儿童的迷茫。

古枫树，忠厚的长者，村庄的守护神。站在村口，守着乡根，护着乡情，数百年如一日，为留守家乡的老人孩子托起东方的霞光，为远方漂泊的游子梳理故乡的白云，织出人间最美的乡愁。

古枫撑起一片蓝天，洒下绿荫蝉鸣，给孩子们遮风挡雨；张开双臂拥抱归家的游子，挥手送别迁徙的候鸟。古枫是流浪溪的胎记，是流浪溪的灵魂，是流浪溪最古老的人。

到了流浪溪小学，操场上，五星红旗迎风飘扬。教室是一栋四间平房，红砖青瓦，白瓷抹面，中间镶嵌“忠孝礼义”传统美德瓷雕。教室里宽敞明亮，励志横幅装饰一新，艺术特色浓郁。身着土家族传统服装的女教师，用标准的普通话在讲述《雪花》，边讲边演雪中童话。孩子们争相举手回答提问。下课了，操场变成了欢乐的舞台，每一个孩子都是一粒希望的种子，心有多蓝，舞台就有多大。

最后我们来到熊先生的嫂子家。院坝里鸡鸭成群，横梁上金灿灿的包谷，柱子上火红的辣椒串……嫂子姓向，快六十岁了，快人快语，纯朴善良，吃得苦，霸得蛮。她二十八岁时，丈夫因病去世，单身一人把几个孩子拉扯大，苦着、累着、难着、挺着，用瘦弱的身体担起了家庭的重任。几个孩子有出息，都已成家立业，令她欣慰。如今，她每天做豆腐，喂猪养鸡，劳动着，快乐着。土家女人就是这样柔情似水，坚韧如山。

嫂子边聊天边煮中饭，杀了一只鸡，煮了一锅腊肉，炖了一盆山木耳，煎了几坨豆腐……香味穿鼻入肺，让人直吞口水。大家围炉而坐，一口酒，一坨肉，吃得酣畅淋漓，喝得壮怀激烈。酒酣耳热之际，嫂子衷心感谢党的好政策，庆幸自己赶上了好时代，活出了人生的精彩。如果没有党的好政策，一个单身女人的命运哪敢想象？

是啊！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打工潮的冲击，青壮年南下打工，乡村只剩下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留守儿童，是乡村黑白电影里一道道灰暗伤感的篱笆墙，是一缕缕孤独飘零的炊烟，是一蓬蓬野生野长、自哭自笑的狗尾巴花。孩子们的天空，没有蔚蓝，没有彩虹，只有低声哭泣和肩膀的抽搐。世界大，家很小，小得装不下母爱，装不下完整的家。四季中，只有春节几天短暂的相聚，板凳未坐热，撕心裂肺的告别就来临，漫长的等待和冰凉的黑夜如此冰冷，比这更冷的是无所依托的心房。

空巢老人，农耕文明的最后守望者。夜色如墨，灯光浑浊，物静，四周山峰如墙，挡住遥望，土地贫瘠，庄稼干瘪，心田干涸，一盏昏灯，两个老人，三五声犬吠。满天星，一地冷。瘪嘴咂吧，草烟呛人，浑浊的老泪，明灭的火星在诉说老人的牵挂。老人们不求什么，只求儿孙绕膝，共享天伦。

哪有儿子在田野耕田耙地的身影？哪有媳妇在河边哼着山歌洗衣洗菜的场景？哪里有雪夜里全家人围火炕而坐，柴火熊熊，笑声连连，温馨弥漫的味道？寂寞的吊脚楼，身心彻骨的冷。

如今，扶贫的春风吹醒沉睡的乡村，游子回家，倦鸟归巢，乡村慢慢恢复生机。

我们上车回城，渐行渐远，回望夜色空蒙、明月如霜的流浪溪，一溪春风，一溪银浪，一溪新时代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