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里人 图/里耶秦简博物馆提供
无论在乡镇，还是在机关，我一直在办公室当一名文职人员，主要写一些文字材料，这一写就是二十年。有时候，为写好一篇上司布置的文章，更是绞尽脑汁，穷思苦想，通宵达旦。文章写好之后，还要反复斟酌修改，力求弄得“尽善尽美”，将自己搞得“苦不堪言”。如今，许多年轻人都不愿做这份“苦差事”，以至于办公室要找个善写文字材料的文职人员，也非常困难了。
有一回，去湘西里耶秦简博物馆参观，发现一展柜中展出了一把“小铜刀”，长约二十厘米左右，小巧玲珑。我看了后想，它是兵器或是劳动工具？百思不得其解。这时，讲解员忙解释，在古代还未发明纸张时，人们书写文章都在小竹木片上。一旦有文字写错了，就用这把“小铜刀”将错字从竹木片上轻轻刮去或削掉，然后用笔重写。在古代凡从事文字材料写作的官吏除了配备笔墨，还要配备一把“小铜刀”。所以，当时人们形象地叫这些官吏为“刀笔吏”。
所谓的“刀笔吏”是指古时撰写公文或状词的文职人员，他们用笔在竹木简上写公文和状词，写错了，用刀刮去或削掉然后再重写。据《战国策·秦策五》记载：“臣少为秦刀笔，以官长而守小官，未尝为兵首。”这是赵国守相司空马对赵王说的一句话，其意思是，我年轻的时候，在秦国做过办理文书的小吏，年长以后任过小官，可从来也没有带兵打过仗。这其中的“秦刀笔”，就是秦国办理文书的小吏。又据《汉书·张汤传》：“汤无尺寸之功，起刀笔吏，陛下幸致位三公，无以塞责。”这是汉朝御史大夫给汉武帝写“谢罪信”中的一段话，其意思是，张汤没有尺寸之功，起初只当文书小吏，陛下宠幸我，让我位列三公之位，我无法推卸罪责。这其中的“刀笔吏”，就是汉朝的文书小吏。其实，“刀笔吏”一词还要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更远则要追溯到青铜时代的一种器物——“削”。据《周礼·冬官考工记》：“筑氏为削，长尺博寸，合六而成规。欲新而无穷，敝尽而无恶。”其意思是，筑氏制作削，长一尺，宽一寸，六把削可以合成一个圆。削要造得永远像新的一样锋利，即使刀刃磨损殆尽也没有缺损变形。《注疏》：“今之书刀。古者未有纸笔，则以削刻字。至汉后虽有纸笔，仍有书刀，是古之遗法。”秦汉时代，人们用竹木片写字，如写错或需要修改时，即用刀削掉书写错的字或句。故秦汉之前一些文职官吏和读书之人常常随身带着刀和笔，以便随时修改错字或错句。因刀笔并用，秦汉之前的文职人员也就被称作“刀笔吏”。古人使用这种被称为削的青铜利器削去一层错字或错句重写，又叫做“刊”。《说文》：“刊，剟(duo)也。”《广雅·释诂三》：“剟，削也。”《注疏》：“犹削也。”成语“不刊之论”，仍旧保留着这个原始的意义，其意思是比喻不能改动或不可磨灭的言论，用来形容文章或言辞的精准得当，无懈可击。可到了唐宋时期，人们又将官吏的“幕僚”（相当于秘书之类人员）和当时“讼师”（代人打官司写诉讼的人员）称作“刀笔吏”，是因其深谙行政律令、法律文书之规则，文笔犀利，用笔如刀。因而，“刀笔吏”有如刀之笔的操纵，往往使一些事情或案件乾坤陡转，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无中生有，为其解忧了难。“刀笔吏”的刀笔不仅在于其文笔之犀利，更是在于他们对事物的理解之深刻，分析之透切，下笔用词，遣词造句实有过人之本领。这在自古至今相互倾轧的官场上，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古代，“刀笔吏”是没有品级的职员。秦汉时期，吏是最低一级职官，里耶秦简中就有“仓吏”（管理仓库的职员）、“治狱吏”（管理监狱的职员）等称谓。秦汉时代最著名的“刀笔吏”应属萧何了，据《史记·萧相国世家》：“汉高祖刘邦的丞相萧何，原来是秦国的‘刀笔吏’，无所作为。后来协助刘邦统一天下，建立大功，成了汉朝的开国丞相。”还有一位让人熟悉不过的“刀笔吏”，他就是《水浒传》中的宋江了。他起初为山东郓城县一刀笔小吏，有一词《临江仙》称赞他：“起自花村刀笔吏，英灵上应天星，疏财仗义更多能。事亲行孝敬，待士有声名。济弱扶贫倾心慷慨，高名水月双清。及时甘雨四方称。山东呼保义，豪杰宋公明。”
关于“刀笔吏”的典故趣闻，从古到今就很多。有文献记载：有个县的县令，一味结交巡抚而得罪了将军。在有一年向朝廷行朝贺礼时，将军就奏章弹劾县令朝贺失仪，此为大不敬，巡抚也负失察之责。这时巡抚的一位随从与人喝酒时将此事张扬了出来，而一旁喝酒的一位“讼师”听后，就大言说：“要了此事，八字足矣。”这位随从问有何妙计，“讼师”说：“你给我万金，我给你写八个字带回去。”随从回报巡抚之后，巡抚大喜，随后在给朝廷回复奏章中加上“参列前班，不遑后顾”八字。果然朝廷又转诘将军。这八个字的意思是说你身为将军朝贺皆列前列，不能顾及末吏，若将军亲见县令失仪，那么将军自己也失仪了。结果，巡抚转危为安，而将军却受到了朝廷责罚。这位“讼师”也就是当时的“刀笔吏”，仅用八个字，以其“如刀之笔”，反而出奇制胜，可谓“一字千金”。还有一则趣闻是说，湖南有位姓廖的“刀笔吏”，为别人打官司是“战无不胜”。说是当地有位年轻寡妇欲再嫁，但又怕家人阻拦，名节在外，便找到廖某为她写辩词。其在辩词中写下了“为守节失节改节全节事：翁无姑，年不老，叔无妻，年不小。”区区二十几个字将年轻寡妇欲再嫁的心思表述为保节、守节，在公公没有妻子，年岁不老，叔叔没有娶妻，年岁不小的情况下，做的一个无可奈何的选择，使其改嫁符合情理，更引人起恻隐之心。随后，县官看了辩词，就准其改嫁了，这也是“刀笔吏”文笔之犀利的见证，传为美谈！要说言词犀利还要数三国时期袁绍的幕府“刀笔吏”陈琳作的《讨曹操檄》，其檄文写得更是“笔如刀锋”，痛快淋漓，解馋解恨。陈琳首先在檄文中大骂曹门三代，说曹操的祖父曹腾是太监，与十常侍张让之流祸国殃民，说曹操的父亲姓夏侯，是个不知来历的家伙。再骂曹操挖人祖宗坟墓，不忠不孝，然后再骂曹操“方结外奸”“矫命称制”等。檄文传至许昌，当时曹操头痛卧床，听过檄文之后，他顿觉毛骨悚然，出一身冷汗，而头一下不痛了，并从床上一跃而起，连呼：“痛哉！”“快哉！”后来，曹操打败了袁绍，陈琳归顺，曹操执其手笑曰：“辱我足矣，奈何辱我祖？”当陈琳谢罪后，曹操居然任用陈琳做文书侍郎，而成了曹操的“刀笔吏”。不是曹操气量大，而是在当时的情形下为博“求贤若渴”的美名赢取天下。
记得，美国作家海明威说过：“一支笔胜过一把刀剑。”我国有位作家曾说过：“一支笔可以捧人，也可以杀人。”最近还有一本刚出版的书《刀笔精华》里面有句话“笔能活人，亦能杀人”。我们不难看出，从古至今“笔亦如刀，刀亦如笔”。如今人们为赞扬别人能写出好文章来，就说其“刀笔精通”。古时在木片上写好字后，将其用绳子编连起来，就称之为“册”。如果需要将“册”中的内容进行改动，就又叫“删”了，“删”字中有刀，又离不开削了。故现在将写好的文章让别人修改或欣赏，自谦的话往往会说请予以“斧正”，意思是修改的地方很多，一刀一刀的削太费事，不妨用斧头“大刀阔斧”地砍（修改）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