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翔
虎杖,因为一颗虎字,突然就显得特别霸气了。
虎杖的霸气,和水浒传里的108将一样,在自己的地盘里都有自己的英雄席位。虎杖的席位在《本草纲目》古卷里。从某种角度言,《本草纲目》就是一部草木英雄的花名册,李时珍在花名册里钦定了世间众多的药物英雄。虎杖在《本草纲目》中的“草部”里,端端地一坐,有威风凛凛得不可侵犯的霸气。这一坐,便是四百多年,不曾被驱逐和取代——谁敢驱逐它?
当然,虎杖的霸气,不仅仅它在《本草纲目》里有席位,还在于它有凶猛的体貌。当三月里的节气,刚刚从农历里懵懂醒来,虎杖从河岸沟渠的泥土中也懵懂醒来。刚醒来的虎杖,竹笋一样的身板儿上,布满了花豹一样的斑点。粗粗一看,一枚虎杖就是一尾豹子尾巴,直直地竖起来,随着光阴的步伐,常常竖到一米多高,威武得不可侵犯,谁敢招惹它们?
虎杖尽管威武,尽管霸气十足,但是,实际上没有人把它看重。
谁把它看重呢?其实,大多数人连虎杖的大名都不知道,只模糊地记得它们的茎干有点酸,于是通俗地称它为酸筒杆。
再说,原本虎杖只是草本,茎干中空,一身水分。虽然它有木本的体貌,可以长到一米多高。但是,它做不了家具,做不了拐杖,甚至连做柴火都不够格。作为湘西的山里人,不会拿它当木材使用,也就很少有人拿正眼来看它。最多,在妇人眼里,略微被人看了一眼。那是寻不到猪草的时候,勉强选取虎杖的肥嫩部分给猪吃。或者是在顽童的手中,暂时充当棍棒刀剑等玩物,无对象地拼杀一阵,接着便被顽童扔在路上,不是尸首分离,就是骨折。然后被蚂蚁踩一脚,被牛踩一脚,被狗撒一泡尿……
在尘世里,虎杖闯不进人们的日常生活,人们似乎忘记了它们的存在,尽管虎杖在沟溪岸,曾经同人们肌肤相亲过,曾经同耍玩的儿童同仇敌忾过。
生活中,虎杖只是远远地望着我们。
但人的好恶,并不能影响虎杖的存在。它们兴兴头头地丛生一处,兴兴头头地把草本强烈地撑起成木本的模样,举一头粗糙的叶片,在风中笑意盈盈,仿佛连冷遇都是生命中的快乐。也许,对虎杖来说,所有的忧患喜悦都是身外之物?
我认识虎杖,是在小时候,由于肺热而咳嗽,咳得如烫死的虾米一样弓着腰。老中医告诉父亲,可以用虎杖的根,切了水煎,可以清热化痰,止咳平喘。我喝着微微苦涩的虎杖根药汁,曾经不解地问父亲:随便的一种草,都可以治人病吗?父亲讲不出药理,只是答非所问地说,酸筒杆愿意帮助人吧。
也许,虎杖是愿意帮助人的。
只要人有病了,这时候,虎杖如知音一样,是懂得我们的需要的。它们会义无反顾地粉身碎骨在一碗汤药里,拿着清热解毒的刀枪,举着活血通经的剑戟,揣着止咳化痰的鞭锏,在我们的身体里,和我们勠力同心,并肩作战,一同征伐身体里的病痛叛乱。当我们的身体康复,我们才想起虎杖的好,但是,它们已经走完了它们的一生。
在人世不需要它们的时候,它们就那么远远地望着人世;在人世需要的时候,虎杖出现了。一生与人,唯性命相知,无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