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建国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1989年冬天的一个晚上，父亲喝过两杯酒后，很关爱地对我说，“儿子，还是学一门手艺吧，卖不掉偷不走的，在农村有手艺好讨吃”。我知道，父亲对我们兄弟姊妹一直很严厉，也很关心，巴不得我们都有出息，父亲说出来的话是要算数的，没有更改的余地。我也清楚，父亲性格耿直，转不得弯的，就像刨子刨木板，他的木匠手艺一直没有传人，他是要我继承和传承下去。

在农村，当时只要学会一门手艺，就等于端了一个金饭碗，尤其学会了木匠，那真的是吃香的很。一年四季，东家修房子，西家打家具，木匠工夫是做不完的。

外面飘着大雪，寒风呼呼呼地招呼着。父亲拿出斧头、刨子、锯子等一套木匠行头，告诉我怎么使用。父亲首先要我刨木板，父亲拿着刨子给我示范，边做边告诉我，“学手艺关键是要有悟性，用眼用脑，手要使巧力用暗劲，刨子要正，眼睛看着刨子前面，就和人走路一样，要直，不能歪歪斜斜的。一刨子出去不能停，不然就会刨出横沟，即损伤了刨子又浪费木料”。父亲放下刨子，要我试试。

说实话，我从没碰过这东西，虽然答应跟父亲学，但是心里无底无数。我拿着刨子，模仿父亲的动作，一用力刚出刨，刨子就不听使唤，偏向一边，歪歪斜斜，不走直路，我不好意思怪自己，只好拿刨子出气。我生气把刨子往板子上一磕，说，“这刨子不好用，欺手”。父亲见状，走上来拿起刨子，再示范给我，并敲着我的头说，“你脑壳碍，不记性，讲一遍二遍还是这样”，把我的头敲得棒棒响，我只差眼泪流出来了。

我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我更清楚父亲对我是“恨铁不成钢”。看到隔壁老五学木匠才个把多月，就跟着他父亲到处做事，吃香喝辣，还有人送茶送水的，一年净赚工资一千多。真的让远近寨子的男人羡慕嫉妒恨。

其实，父亲言传身教给我很多人生的道理，父亲告诉我，学艺首先要学做人，做人做事都要讲究一个诚心，不能吊儿郎当的，否则误事。我也知道我不是做木匠的料子，但是，我不能对父亲说啊，我不想让父亲伤心。

月的雪花飘飘洒洒，丝毫没有打住的意思。忙了一上午的父亲，中午又端起酒碗，这是父亲的习惯，一是驱寒，二是活血，做工夫带劲。几天时间的木匠学徒生活，我的手磨出了血泡，手臂酸痛，心浮气躁的，真的想放弃了。

于是，我乘着二两酒兴，向父亲提出“辞职”申请，并说明了我不想做木匠的想法。没想到的是，我平时很少发火的父亲，把酒碗端起来，一仰头干了，放下碗却拿起了一根木棍，哽咽道，“喊你学手艺是为你自己以后好过日子些，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说你不想学木匠，你想学什么。你看看人家隔壁，手艺现在几多吃香，好贵气的”。那一刻，我看见父亲的眼里有泪光在闪动，我不忍看见父亲为我难受，便答应父亲以后好好学木匠手艺，便埋头喝酒。

没多久，我被推荐当上村干部，借故这样那样的事情多，经常不在家，做木匠活也是初一一天十五一天的，也就慢慢对木匠活生疏了。父亲也知道我是借故推辞的，又不好说我什么，也不再逼我。

两年后的一个阴雨天，父亲心事重重地告诉我，现在修建房子都兴砖房子，木匠活越来越少了，那一套木匠行头都要生锈了。父亲的言下之意是没有人传承他的手艺，他有些遗憾和不舍。我为自己没有听父亲的话感到难过，我感觉父亲突然间老了许多。

没过多久，父亲在一次意外中离开了我们，当时我不在父亲身边，连最后和父亲道别的机会都没有。遗憾中，我看见父亲把他那一套心爱的木匠行头擦得干净亮堂，那一瞬间，我的心碎了，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