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有三分之一的时光是在四姨家度过的。而今四姨因为患有精神病,老的更加沧桑,和我童年记忆里的四姨,已判若两人。但我与四姨间的亲情依旧不减,她依旧是我忘不了的常常感恩的亲人。
因为患病的缘故,四姨对很多的事都已模糊不清。就是常常在她眼前走动的人,也会让四姨想不起来而不能认得。但我无论在外漂泊多久,回去看她的时候,她总是能够在第一时间里认出我,并喊出我的乳名。喊得我心情感动,喊得感情亲亲地流出眼泪。因为她一直都没有忘记我,因为她把我当着她的一个孩子。
坐在四姨的面前,说话无法正常进行,我只有通过回忆,和四姨一起回到远去的时光。那时的四姨,年富力强,勤劳善良的音容笑貌,慢镜头一样在我的眼前鲜活了过来。
四姨是我母亲的姐姐,因为没有亲舅舅的缘故,四姨没有外嫁,把四姨父招进家做了上门女婿。我随母亲走外婆家的时候,自然也就到了四姨家。四姨家有两个表哥,对我宠爱有加,每次去做客,就把我当成宝,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我,而难为情,更怕遭到大人的责骂。在外婆家,整个寨子都是隔房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姨妈和老表们。处处都是好伙伴,处处都能得到长辈们的关爱。有一次四姨家的一个表哥无意中弄痛了我,我说不和你亲了,我和另一个表哥家亲去,就偷偷地跑了,害得四姨喊着我的乳名,找遍整个村庄。
我的乳名,早已没有人叫了。可四姨依然叫着,就像我是她的心目中一个永远也没有长大的孩子。叫我的时候,我就仿佛回到童年,在四姨的面前撒欢,即使犯了错误,也被四姨欢喜地原谅着。跟我一起犯错的表哥们,却受到了狠狠的惩罚。有时候是挨打,有时候是罚跪,而我却被四姨搂在怀里。当然,这对我也是一种教育,犯错的结果,是要受到强制管教的。
四姨在中年的时候就患上精神病,原因是聪明能干的四姨父,突然得病离世。使得这个原本幸福之家,一下跌到低谷。四姨父为人和善,又有很多手艺,尤其是一个好草药师,有人摔断了手脚,经他一弄,都能恢复原状。加之他又勤劳苦做,一度让他们的家庭过上幸福的生活。失去主要亲人的四姨变得烦躁,言行越来越过激,周围的家族和她的关系越来越差,常常吵架,乃至打架。后来发现她的精神真的出了问题,才对她包容一些,原谅她了,不跟她计较。
四姨的状态每况愈下,那就是烦恼。弄得两个表哥都无计可施。为了生计,表哥们又不得不过早地外出谋生。年老的外婆和四姨都不能相互照顾,相处起来总是矛盾。但我每次去看望四姨的时候,四姨又像个正常人一样,给我做饭,安排我的休息。尽管四姨已经有病缠身,但她依旧知道劳动。耕不好田,她就种旱地,五谷杂粮种得满坡都是。直到严重的时候,种不得地了,也坚持到坡上捡柴。砍不得好柴,差柴也要背一些回来。在外人的眼里,四姨是个有神经病的人,但在我的眼里,四姨是个苦命的人。每次去看四姨的时候,她总会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东西,拿出来给我吃,还要我带回家去。我不拿,她总要追上很远的路程,要我带给她的妹妹,我的母亲。
回想四姨家圆圆满满的时候,我爱和表哥们做伴,就到他们家里小住,和表哥们一起上学。四姨和四姨父,硬是白白地把我养了一年。那时候因为小,上学之余,表哥们都要干活,而我纯粹就是玩。发了脾气和表哥们闹矛盾,最后的错误都要被四姨归结到表哥们的头上,因为我是客。那时,山村的电根本就不靠谱,电线老是被人偷。我常常看到四姨坐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地为家人拉着千层底的布鞋,自然也是少不了我的一双。那时,山村的夜好宁静,月光如水洒遍坡坡岭岭,多么适合童年的梦,睡在悠悠的情境里。
不幸中的四姨,又有可幸之处,那就是表哥们都很孝顺。处处将就她,照顾她。可四姨却越来越古怪,冬天不烤火,饭也常常吃冷的,好衣服,帽子,鞋子一概不穿,就穿旧烂的衣裤,戴着可以扔掉的帕子,也不进表哥们的新房子。谁也说不了她,有一次我母亲说了她,从此再也不理我的母亲,弄得表哥们也没有法,只有顺从娘。但四姨对我依然还保持着不变的关怀。当我从表哥家端着热饭热菜给四姨送去的时候,她倒问我吃了没有,要我先吃。我说您趁热吃了吧。她说你先放到一边,我等哈再吃。
已经70多岁的四姨,虽然做不了事,做的事也是多余的一个笑话,但她依然坚持做事。拿着锄头到处挖地,别人的地也挖,不让她挖,她也挖。也不晓得她要种什么,结果什么也没有种。好在大家都知道她的情况,也就顺着她。
今天的夏天,四姨一个人上山去了,晚上没有回来,第二天,第三天都没有回来。几百人搜山找了一个星期都没有找到。夏天的太阳那么猛,风雨又那么的急,四姨你又到底去了哪里呢?找到你的时候,四姨,四姨,我还能叫得答应你吗?十多天过去了,所有的人都失望了。结果山界那边一个村庄的人到树林里找枞菌,看到了四姨,强行把她背了回去。四姨除了没有劲,居然安好无恙,这真是一个奇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