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文玉
两百多年前的乾嘉苗民大起义，是令人揪心的历史事件。每每想起，便百感交集，百思不得其解。当时，所谓的大清王朝为何不去抵抗瓜分中国的列强，保护九州国土？而非要倾国库省仓之有限钱粮，发七省数十万国军和土兵，围剿武陵山苗疆这个弹丸之地的十几万善良苗民？
我对乾嘉苗民大起义的关注，是从中小学的教科书和民间的传说歌谣开始的。曾经，在历史教师的指导下，我阅读名人著述，开展田野调查，收集整理出版了一部歌颂苗族起义将领的民间叙事长诗《石柳邓》以及《翻天将军吴天半》等十余篇民间传说。进入政界后，曾代表州人民政府组织拍摄了反映起义史实的电影《血鼓》。退休后，为土家族学者盛天宁的学术专著《清朝的中衰之战》（第一版）和汉族作家李学亮的长篇小说《湘西往事·乾嘉喋血记》作序，并组织发行推广工作。
数十年来，我阅读了苗族作家龙炳文等人的章回小说《乾嘉英雄传》，观看过戏剧《带血的百鸟图》，查阅部分清史档案，研究过回族学者马少侨和苗学专家吴荣臻等人的专著和散论，最后，将无限感慨凝结成《擂鼓歌唱民族魂》的评论。我想以激昂的呼唤，以永恒的文字，诉说表达内心对苦难民族的复杂情愫，并期望获得专家学者的声援，激发子孙后代的热情。
乾嘉苗民大起义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造成如此巨大的影响？为什么能激起那么多人研究的兴趣？我们该如何评价这次进入中国传统教科书的起义？
现在，我又阅读到了凤凰苗族老作家麻英廷的长篇小说《乌巢河传奇》，它正是以乾嘉苗民大起义为背景和题材的作品。
从小生活在小乌巢河畔、成长并服务于大乌巢河流域的麻英廷，以本民族的身份讲述苗族的历史和故事，用历史的眼光观察历史人事。小说牢牢抓住乾嘉苗民起义的导火线，紧紧围绕“乌巢河之战”这个血与火的中心点，慢慢引导读者走进诗情画意的美丽苗乡，层层剥开官兵奸贼们欺诈的外衣，深刻地剖析苗民无奈起义的真实原因。
小说歌颂了苗民为保护有限土地而英勇抗争，为追求最低生活条件而拼命战斗的反剥削反镇压的善良愿望和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在透视社会、挖掘主题、布局谋篇、塑造典型等多方面都有新的可喜的突破。因此，小说引人入胜，感人肺腑，教人明理，催人奋进。
一、小说以小见大，透视精准，释疑破谜，是一部还原起义历史真面目的力作。
作者努力收集资料，尽力调查研究，全力打造了一部有感染力、有震撼力的作品。
作者通过小事件，刻画小人物，反映大事件，突出大主题。构思巧妙，跌宕起伏，自然可信，寓意深刻。朝廷方面虽然涉及皇帝和统帅，但以下级官兵侯天胜等人为重点描写对象；苗军方面虽然牵涉苗王和良将，但以普通苗寨头人吴仕雄等兵民为描绘重点。小说围绕敌我双方小人物，以乌巢河畔为故事发生和人物展示的舞台，以不断交织的小事件铺排篇章结构。通过小人物的命运和乌巢河战役，反映波澜壮阔的历史大事件，描绘了小人物的精神面貌。让人们深入地挖掘起义的根本原因，艺术地还原了起义的历史真实面貌，给予今人深刻的教训和启发。
小说故事的起因，是从叭固鬼门关“抢劫路人”写起的，这实际上是两林“勾补事件”的艺术再现，也是乾嘉苗民大起义导火线“牛客事件”的巧妙翻版。之后，作家开始展开乾嘉苗民大起义和清朝官兵大镇压这场非对称性质战争的讲述。由于军队建制、武器装备、作战谋略、战略目标等方面的差距悬殊，战争的经过和结果都是非常惨痛的。作家是以人道主义的立场讲述这场灾难的：清朝统治者给苗族人民、给中华民族造成了违背人道主义的无情灾祸和无尽苦难，造成了“民众受尽屠戮之苦，官兵苦遭丢命之难”的两败俱伤的恶劣影响和无穷后患。清王朝由此而国库空虚，国势动荡，为后来走上衰落灭亡的不归路埋下了祸根。从这一点来看，作家和作品写的虽是小人物和大历史，但立意高远，用意深刻，给予今人深深的思考。
二、作品以点带面，锤炼升华，谱写了苗族文化主旋律的颂歌，高声歌唱苗疆仙界之歌、传统美德之歌、苗军兵法之歌。
苦战十多年，波及多个省的乾嘉苗民大起义，因清统治者的残酷镇压，起义者暂时失败了；但从某些角度看，苗族人民却赢得了胜利。电影《血鼓》结尾“遗孤”画面的旁白说：以武备著称的乾隆皇帝未能将起义战火扑灭就驾崩了，而生存在这块土地上的苗族英雄儿女，一直英勇地谱写着反封建反压迫的战歌。《乌巢河传奇》的作者，站在时代的高度，选准历史的角度，尽情抒写了这场以弱抗强的战争，因此，这是一场自带传奇色彩的小说。加上作家构思新颖，布局巧妙，更是引人入胜。
从时间上，作者没有全面描写十余年的战事，而是重点展现乌巢河传奇的原委；在地域上，不是全面涉及波及多省的疆场，而是重点描绘乌巢河之役的战况。详略得当，重点突出。作战双方的典型人物，即清兵下级将士代表侯天胜等人，义军基层兵民代表吴仕雄等人，都与各自的最高首领皇帝或苗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上下相通，由表及里，深入浅出，既呈现了战争的繁杂性，又抢占了文化的制高点，谱写了一曲苗族文化主旋律的颂歌。
首先，讴歌了苗疆的迷人风情，引导读者走进了奇异的苗疆仙界。从“陌生少年”与“双绝老人”的“偶遇闲谈”再至善良人家的“丢魂喊魂”，从青年男女“赶场对歌”到巫女扛仙的“阴阳对话”，从“婚宴闹酒”到“下棋论道”，从“赶山撵肉”到“烧龙竞技”，从“偷祭猪肉”到“网舀鹌鹑”，从“火烧马蜂”到“油坊趣事”，从“苦练武功”到“抬棺闹丧”等等……美丽的苗山风光和迷人的苗族风情，作者不是以旁观者的眼光捕捉表面现象，留下呆板镜头，而是以本民族的身份和主人翁的激情，引导读者进入，深刻挖掘内涵。
作家或者在诗情画意之中赞美浪漫的生活，或者用迷人仙境衬托战乱的残酷，或者在狂欢之中乐极生悲，或者在危急关头力挽狂澜，演绎出苗族人民的大智大勇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一切使人感悟良多，受益匪浅。作者对待风土人情不是为了风情而“风情”，不是为了描写而“描写”，而是把风土人情作为故事的有机部分，浸透了深厚的民族感情，让人不但看到了奇景趣事，而且体会到了珍贵内涵，令人更加喜爱多彩神秘的苗疆，更加仇恨阴险残暴的敌人，突出了团结共事、赞美家乡和热爱祖国的主旋律。
其次，饱含深情赞美了苗族同胞的传统美德，让读者认识到一个苦难深重的民族经过千锤百炼而铸就的铮铮铁骨和种种美德。苗族作为蚩尤的后裔，是一个敢为人先、不断开拓的民族。小说用可靠的事实和典型的细节，褒奖其坚持“民为贵”、“善为贵”、“诚为贵”、“义为贵”、“勇为贵”、“和为贵”的优秀品德和光荣传统。数千年艰苦奋斗积累的经验教训和聪明才智，奠定了她自立自强于世界先进民族之林的思想基础、精神支柱，只要继续振奋精神，不断创新创业，就能飞越低谷，攀登高峰，砥砺前行，如愿以偿。作者在小说结尾处写得好：“苗疆代有才俊出，自领风骚几春秋。”
最后，推介了苗军的珍贵兵法，使读者明白起义军在非对称性质的战争中，旷日持久地与清兵周旋的奥妙。在一般情况下，非对称性质战争的结果，往往是强者速战速决，弱者即战即溃。但乾嘉苗民起义苗民自卫战争，苗族义军用“驱客民，复故地”的响亮口号，发动人民群众驱赶无理侵入苗疆的官兵奸贼，收复被官兵奸贼强占的命根土地。持续作战，消耗清廷，以换得善后措施，维护苗疆安宁，这是苗民战略战术运用得当的结果。《乌巢河传奇》与同类作品相比，特别突出的一个特点就是一边叙述生动的故事，一边描绘典型人物，一边推介苗军的兵法。其战略方针和战术原则，可简称为“三为三敌”；即自卫为主，合作对敌；苦练为先，武功制敌；用计为上，巧妙歼敌。
连乌巢河之战的清军直接指挥者侯天胜都不得不赞叹说：“苗家人的民族感和凝聚力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得多。苗军的战斗力和狩猎战法着实厉害，要说单兵作战或派出几百人进行丛林作战，我们绝非对手，打一仗就会败一仗。这是用血换得的经验教训。再说将才，苗军头领深通谋略，善于用兵，绝非易予之辈，我们不能轻敌。”通读小说，既苗族军事理论的精华，也有中华民族军事思想的精粹，因为苗族从古至今都在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生活，与各民族互相学习，彼此融洽，共同开疆拓土，捍卫中华民族的尊严。
乌巢河的儿女们，一定要记住：乌巢河是一条温顺的母亲河，也是一条刚强的雄性之河，还是一条流尽血泪、不断奔腾的欢乐之河。让我们共同讲好《乌巢河传奇》的老故事，谱写传奇乌巢河的新篇章，创作出更多更精彩、更新更迷人的《乌巢河传奇》。
（作者系凤凰山江苗族博物馆馆长、州人民政府原副州长）